或许说出来没人会信,他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会怕一个少年,但事实确实如此。
容玠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大一样,他性子孤僻不合群,体弱多病却异常乖巧。
如果在没有经历那件事前,他也会认为,这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
那时候的容玠大概四五岁,白胡子老者偶然路过,看见一群小孩儿在欺负另一个小孩儿,他认出那是容家子孙。
因为容大的两个孩子相貌都很出色,容玠小小年纪生得玉雪可爱,像个女娃娃似的,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他上前制止并教训了那群孩子,小孩们一哄而散。
容玠浑身脏兮兮坐在地上,衣服皱皱的,闷头不语,看上去可怜巴巴。
他上前蹲下身子扶起他,语气和蔼:“你怎么在这里?”
容玠并不认得他,抿了抿唇,还是乖巧地答:“我来找我哥哥。”
他点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容玠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他们想和我玩,我不想和他们玩。”
老者有些稀奇:“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
“他们骂我是病秧子。”小容玠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瞳眸望着他,眼里满是疑惑不解,“伯伯,什么是病秧子?”
老者一时哑然。
都说童言无忌,可有时候这种纯粹的恶意往往更伤人。
容玠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瘪了瘪嘴垂头丧气:“他们骂我,哥哥会不高兴的。”
老者顿时失笑,果然是孩子心性。
他并不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骂他,却担心兄长会生气。
他摇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容玠语气天真开口:“他们让哥哥生气,我不喜欢他们,要是他们都死掉就好了。”
小孩儿眼神无辜,水汪汪的眼眸微微睁大,看上去十分可爱。
老者却遍体生寒,笑容僵在嘴角。
明明是那么一个纯真可爱的稚童,却可以用那样轻松的语气咒人去死,尽管可能,他并不知道死的含义。
可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观念。
他不喜欢的人,去死就好了。
这如何不让人脊背生凉?
当然,仅仅只有这件事,并不能让他心生恐惧,他只是不经意间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关注。
真正让他改变想法的是另一件事。
容玠做错了事被容郑氏大雪天罚跪在雪地里,当晚孩子高烧不退。
容陵那孩子走投无路求到他这里,老者也十分不悦,怎么说这两个孩子也是他容家人,容郑氏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他亲自走了一趟,出面斥责了容老太太。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瘦的不成人形的容玠,他心生愧疚,这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难免心生扭曲。
容玠醒来,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乖巧地眨眨眼:“叔爷爷。”
老者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他神色复杂,不知抱着各种心态开口,“你祖母这样对你,你恨她吗?”
说句实话,被人这样虐待,正常人心理尚且会生出怨恨,更何况一个孩子。
可老人家难免抱着一种心态,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小打小闹罢了,如何谈得上怨恨?
容玠想了想,漆黑的眼睛流淌着光影,脆生生道:“我不恨祖母。”
老者心里松了口气,像是悬着许久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容玠慢吞吞补充。
“祖母这样对我,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我要努力读书,将来做了大官,就能把他们攥在手里,踩在脚下,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我和哥哥。”
他说这话时神色天真又残忍,他是真这么想的。
这时候的他才七岁。
老者如遭雷击。
他幡然醒悟,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孩子,世俗礼教对他而言不过是虚妄,他从未看在眼里,血缘亲情于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他终于开始恐惧。
后来也的确如容玠所说,他在读书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再次见到容玠时,他已长成了温文尔雅的少年,脸上永远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老者甚至产生一种错觉,那些他无意间窥见的阴暗面,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然而他深知,那不是幻觉,甚至于那才是最真实的他,这个少年已经学会了伪装。
十几岁的年纪,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何其恐怖!
他有预感,如果容玠日后真的封侯拜相,那对容家来说,无异于灾难。
他天性残忍冷血,视礼法于无物,做事全凭自己喜恶,他不在乎家族荣誉,甚至连至亲性命也不在乎,这样的人如果当了官,真能是个好官吗?
他真的能带领容氏一族走向繁荣昌盛吗?
“叔父?您觉得呢?”三叔伯许久没听见白胡子族老的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老者猛地从记忆中回神,神色怔忪,他眉尖慢慢拧起,眼中纠结不已。
富贵眼珠一转,撇了撇嘴:“您老人家可要想好了,这样品德败坏的人和我们在一个族谱上,将来若是闯下什么滔天大祸,岂不是也要连累我们一起受罪?”
青衣老者神色愤然,动了动嘴却没吱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胡子老者。
叔父是他们容氏一族最有远见的人,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白胡子族老因为富贵的话神色变幻莫测,不得不说,对方恰恰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对容玠的观感实在复杂,一方面,他相信容玠不会作弊,另一方面,他又惧怕容玠的未来。
容玠真的能带领容氏一族走向繁荣昌盛吗?
答案是否定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容玠有多厌恶容家。
他不能将容氏一族的未来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他垂眸看着族谱上容玠的名字,慢慢提起了笔。
青衣老者脸色一变:“叔父!”
白胡子族老面沉如水,语气凝重:“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今日就将容玠从族谱除名!”
富贵眼里一喜。
眼看那笔就要落下,一道清冷中夹杂隐隐戾气的女声忽地从门外传来——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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