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的时候,张角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拼命的用手支撑着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床榻上起身,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憎恶。
“贫道为何要反?为何要建立黄天!尔等高高在上之权贵,*****,食肉糜饮甘露,焉知这天下万民之苦?!”
此刻的张角声嘶力竭。
“尔等可见过,那饿殍遍野,遍地荒骨,人皆易之尔食!尔等可见过,那一片草木之林,为饥饿之人所食尽的恐怖!”
“若这世道真是清平人间,贫道纵有秦、仪之辩,这天下之人,又有谁会真心的与我去追那黄天之世!尔等才是这场战事的祸首!”
“汝等可知这天下,亿兆众生之苦!”
“汝等不知!不知!”
面对着张角声嘶力竭的呼喊,刘俭默然而立,没有立时答话。
倒是他身边的刘备,断然喝道:“叛逆之贼,巍巍汉室,岂容汝这蛾贼出言玷污!”
张角斜眼扫了一眼刘备,不屑冷笑:‘就知道汝等不过有此辩驳而已。”
“我知道,我等都知道。”突然,刘俭开了口。
“流民日增,失了土地的氓首成群,民不果脯,苍生疾苦,这些我们都知道,我虽然姓刘,却并非高门的皇族,我二人久居边郡,你说的这些事,我兄弟尽知尽看。”
“不错,当今之世黎庶受苦难者多矣,然从古至今,论及‘轻徭薄赋’,可有出大汉之右者?与暴秦,乃至于秦先六国,亦或是春秋之时,大汉徭赋之轻皆前所未有,”
“但为何在轻徭薄赋,黎庶依旧如此?难道你张角建立的王朝,所收的税赋,还能低过大汉么?”
“这当中的关系,你都不曾细细捋顺,就纠民起义,且还与高门同谋,策划八州联动!我且问你,你与那些人暗中串联,推翻了大汉,你所建立的黄天之世,就真的会到来吗?”
张角咬牙切齿的看着刘俭:“如何不会?”
“如何不会?呵呵,你纠结百姓,八州联动,一举攻下雒阳,废了大汉,之后呢?你受了高门望族的撺掇,推翻汉室,难道不予其利?试问你张角手下,谁人可定赋税?谁人可定国策,谁人懂国家运作,谁人可定律法,谁人可懂商道?谁人可通外族?”
“就凭你黄巾手下之人,如何能支撑的起这个天下!说到底,最后,你依旧是受制于天下诸州虫豸,推翻了大汉,你也不过是覆灭其形也,但内中真正的弊端,你却无法改变!”
“你所谓的黄天之世,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屈膝于天下诸族而演变成的另一个大汉,甚至比大汉更为不堪,仅此而已。”
“噗!”
张角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凄惨的鲜红色铺散在了床榻边,触目惊心,让人动容。
“你、你胡说!贫道没错!贫道没错!”
刘俭冷道:“你的方法,是错的。”
说到这的时候,却见刘俭抽出自己的佩剑,走到张角面前,抵着他的胸口道:“张道君,去吧,即使到了蒿里酆都,你也要好好看着,这個世间,一定有人会治愈大汉朝的顽疾,你心中所期盼的黄天盛景,终会在大汉出现!不过不叫黄天。”
刘备站在刘俭的身后,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紧咬嘴唇,不知当做以何言。
……
张角最终死了,死在了刘俭的剑下,没有折辱,没有折磨,只是一剑毙命。
不论张角最终是如何想的,这算是刘俭能给予他最体面的死法了。
张角并不是一切动乱的开始,其实动乱早就开始了,张角只是代表最底层的黎庶,对这个世道的严重不公,站出来奋起反抗的代表。
对于这个王朝而言,他有罪。
但对于这个世间活着的人来说,他没有罪,甚至没有什么错。
他唯一错的,就是他用错了方式。
正如刘俭所说,就算是太平道推翻了大汉,所谓的清平之世就会到来吗?
张角的目标错了,他挑战的只是这个高难度的游戏,不论游戏是赢是输,一切还都是在这个游戏中继续进行着。
要改变的,是游戏的规则,大家重新换个玩法。
“德然,有些东西,你得看看!”
刘备的声音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什么东西?”
“事关重大,我没有让人拿出来,在内室。”
刘俭当即随着刘备进入了内室,刘备指了指地上的两口木箱。
刘俭将木箱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的全都是简牍和绢帛。
是张角的书信。
刘俭一封封的打开……
这里面,有各方渠帅写给张角的信,有他派往八州布道的徒弟们写给他的信。
更有黄巾军八州联动之前,一些地方高门望族中人暗中与张角往来的书信。
还有一些被党锢的人暗中写给张角的。
甚至还包括了一些阀阅望族。
刘俭不为所动,大概看了一些之后,就把东西扔回到了箱中。
“德然,这些,是真的么?”刘备的脸色很不好看。
“是真的。”
刘备紧紧的攥紧了拳头,道:“为了各族之利,为了解除党锢,这些人竟已疯狂至此?”
“黄巾起事之大,或许他们一开始也不曾想到,养虎为患,作茧自缚,说的就是他们。”
刘备轻叹口气,道:“把这些交给陛下?”
刘俭摇了摇头:“交给陛下,除了为陛下拱火,什么作用也起不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治理天下稳定天下,终归还是需要他们的,交给陛下,那这天下真的就乱了,到时候造反的人,可不是仅是张角这等人物了。”
“那怎么办?付之一炬?”
“且留下吧,运回老家,严密保存,封漆不准任何人擅动,有没有用以后再说,这些东西,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看到了?”
“三个亲兵,但都没有打开箱子,不知个中内容,只有我亲自验看。”
刘俭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兄长,看到了这些,想法和原先不一样了吧?”
刘备闻言不由一阵苦笑。
“这些东西,按道理来说,张角应该烧掉才对,为何特意留在此处?”
刘俭笑道:“或许张角觉得,他哪一天必死,特意留着这些东西,想让发现的人呈禀陛下,届时朝野震动,陛下雷霆之怒下,血流成河,届时陛下和望族大家之间完全撕破了脸面,天下大乱,帝王将相,玉石俱焚?”
刘备闻言惊诧道:“他竟然还抱有这等歹毒心思?”
“呵呵,所以说么,他的方法错了,张角这个人……唉,失败是注定的。”
刘备缓缓地点了点头:“但若是把这些东西烧了,黄巾之事所有的一切就算彻底了解,这对天下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兄长,你可见过,一人持刀对峙一狼,狼已有伤人食肉之心,而人若是将手中的刀扔了,想与狼和解,你觉得,狼就不会吃人肉了吗?”
“这……”刘备闻言顿时语塞了。
“兄长,我告诉你,刀不能扔,但也不能随意劈杀,不然恐引来狼群报复,但要将刀作为威慑,然后还要找到鞭子,找骨头,找棍棒,找锁链,或打或抽,或驯或喂骨头,将狼驯成了狗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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