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上的人均是怔怔地看了过来,路过的行人也都驻足不行,看着寒风里,被雪粒笼罩着的孩童,人人眼中均是难掩怜悯之色。
“贾家不肖子孙贾琮恳求荣国公之孙,生父世袭一等将军贾赦怜悯,为我姨娘治病,舍我母子三餐饭食,一身薄衣,待我日后长大成人,将十倍还之,感恩不尽!”
贾琮再次朗声一遍,七岁孩童,身量不足三尺,跪在这雪地里,衣衫单薄,却不见瑟瑟之态,双手扶地,却又肩背展阔,无畏缩之姿,观之无人不动容。
贾琮一遍又一遍重复,他的声音话语被风卷了出去,入人的耳中,便是贩夫走卒也听明白了其中深意。
一年岁大些的门房急得跳了起来,忙冲进了角门中,往里将这里的情形禀报,三拨人往东,往西,往北分别报与贾政、贾赦和贾母知晓。
黑漆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香车从门内驶出来,车里坐着刚刚去拜见贾赦,却被一番冠冕堂皇理由拒了的黛玉。
“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下人转述贾赦的话,不由得垂下了头,胸口有种说不出来的郁塞,无法排遣。
马车从贾琮身后经过的时候,她将贾琮的话听得分明,忍不住,伸出纤细的手指,挑开了一角车帘,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贾琮,一股寒意涌遍了她的全身。
贾赦犹在与姬妾们纵乐,他用一根丝绦蒙着眼睛,一屋子姬妾围着他,不甘示弱地喊着,“老爷,来啊,这边来啊!”
屋子里热气腾腾,脂粉浓郁,贾赦裂开嘴,露出满嘴黄牙,摸索着,一把将一名姬妾搂进怀里,啃下去。
管事在门前踟蹰不定,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不敢扰了老爷的高乐,跺脚扭头,往邢氏那边报去了。
邢氏刚刚送走了黛玉,坐在屋子里喝茶。
王善保家的在一旁家长里短地凑趣儿,给她解闷,“她倒是会说话,二太太一问起,件件事儿都办得妥妥当当,那月钱哪里就放完了?不过是拣几处要紧的放了,那些不打眼的,还不定几时才能看得见钱呢!”
说的是王熙凤。
主仆二人才领着黛玉从荣庆堂出来,方才在里头的时候,贾政的夫人王氏便问了掌家的凤姐“月钱放过了不曾?”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这王熙凤仗着自己是王夫人内侄女儿的身份,掌了偌大个荣国府,胆子比天还大,把府里的月例银子挪出去,在外头放印子钱,一年里头的利钱银子是都落了她的荷包。
邢夫人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又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管她呢!我一生无儿无女,纵然将来为这事闹出笑话来,也落不到我的头上。”
王善保家的忙讪讪说是,看到外头有媳妇子晃来晃去,忙上前去问。
“哎呦啊,太太,可不得了了,琮三爷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这会子跪在外头那雪地里,说是请老爷开恩,为他生母钟姨娘请大夫治病,惹多少人在看笑话?”
邢夫人宛若未闻,王善保家的虽觉着如此不妥,可见太太这副德行,又听了方才的话,便知道她是什么心肠,不由得骂这婆子,“瞎了心肠拧不清的东西,这事儿不禀给老爷知道,巴巴跑来太太跟前嚼舌根!”
那媳妇被当头一骂,心知自己做错了事,忙跪下来磕头请罪。
邢夫人按住了头,伸出一只手给丫鬟,“才过来,吹了风,这会子头疼起来了!”
丫鬟扶着她,进了里屋。
黛玉进了荣府,婆子们领着她来王夫人这里拜见贾政。
贾政此时却被绊在了外书房里,贾雨村拿了林如海的信,递了宗侄的名帖,求见贾政。
贾政素来喜好读书人,而贾雨村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有林如海这个前科探花的引荐,书中自然少不得一番赞美之词,两人见面之后,便相谈甚欢,一副恨晚模样。
“前次也存了一番报国之志,天子门生,何不生忠君之心呢?无奈,宦海艰难,也是时运不济,竟是适得其反,空存安民志向,却无处施展。”贾雨村一番叹息,说的是自己的遭遇。
十年前,他乃是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得隔壁乡宦甄士隐资助,入京赶考,一举中榜,选入外班,数年功夫,便升至知府。
谁知不上一年,便因种种缘故,被上司寻了错处,参了一本,虽免了牢狱之灾,却丢官弃印被革职。
“人生无常,过去的事,贤侄何必挂心。当今皇上隆恩浩荡,准起复旧员,贤侄又有此等才华,只要时运一到,何愁不能复职?”
“时运之事,还须世伯多费心!”
“朝廷用人之际,既食君禄,自当替君父分忧,举荐人才,此乃分内之事!”
贾雨村终于松了一口气,林如海没有欺他。
既然贾政这番说话,百年根基在这里,只要他们肯帮忙,轻松为自己谋一个复职,应是不在话下。
说到底,他也是收了个好学生,沾了学生的光。
一时间,相谈甚欢,旁边几个幕僚,也在一旁附和。
茶香袅袅,屋内的高几上,典雅的天蓝釉紫红斑梅瓶里插着早开的腊梅,幽香阵阵,混着宣德炉里散逸出来的御赐百合宫香,艳而不俗,令人心旷神怡。
“门口是谁在鬼鬼祟祟?有事进来说!”贾政不悦道。
赖大硬着头皮进来。
照理说,他领着荣府大总管的职,等闲事都轮不到他出面了,但今日这事,却是他自打上辈子到今天,都不曾遇到过的。
荣府的脸今日是被人摘下来,踩在地上打啊!
“老爷,事儿不好了!”赖大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说话都哆嗦了,“大老爷那边的琮哥儿今日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还是被人挑唆得糊涂了,竟是跪在大门口,哭丧个不停!”
“他哭什么?”
赖大见老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便知道老爷必然是会错了意了。
毕竟,七岁的孩童,谁能知道,他竟有这么大的志气,做出这番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呢。
赖大忙将事儿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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