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德殿里,皇帝的手里拿着东山道人让人送进来的一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轻轻地念出声来,之后,将诗递给了忠顺王,“你看看!”
忠顺王接过来,实在是难以相信,这是贾琮写的,“前面两句,瞧着是从《孟子·尽心》篇‘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变化而来的,这孩子,难道说,把四书都读了?”
皇帝背着手站在了窗前,他想的是另一个问题,“东山那边,赵家的老太太都去了,逼着他家老二要和顾家公子拼命?”
忠顺王忙跟上了思路,“是。赵家嫡系的两房,就这一根独苗,倒是顾家,顾铭臣一共一妻三妾,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这老三和老大都是嫡出。”
“北静王府和金陵甄家在议亲?”
“是皇太后做的媒,定了他们家的二姑娘,眼下过门也还早,听说他们家二姑娘只有十三岁,过门的话还得两年呢。”
“过不过门倒在其次!”泰启帝冷冷地说了一句,“朕倒是听说,顾铭臣有个妾室是扬州瘦马,前年赵咨璧的夫人运年货回来的时候,随车带回来,直接送到了顾家。”
忠顺王倒是听说过这件事,“不是说,顾老太太娘家的一个侄女儿还是什么的,给顾铭臣做妾室吗?”
“呵!不过是掩人耳目!原以为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谁知,竟未破瓜,新婚夜落了红,把个顾铭臣激动得头次洞房花烛一样,又喜爱那女子柔媚,很能得趣儿,隆重其实地摆了纳妾宴,少不得要编一个身份。”
“这……编什么不好,非要说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儿,这老太太的娘家也不知会怎么想,姑娘们要和扬州瘦马做姐妹了!”
泰启帝被逗得笑了,道,“你也别多想,朕只是说说罢了,眼下机缘巧合,说不得要破这个局了。贾家的这小子,还真是一员福将呢!”
忠顺王也知道,皇上一直为两淮盐政的事为难,盐税占了国库三分之一的收入,如今这大笔的银子都没有握在皇上的手里,不管做什么都受掣肘。
更何况,自万庆十年来,皇上迷上了修道炼丹后,国库年年入不敷出,万庆二十二年,朝廷的亏空竟然达到了八百多万两。
而两京一十三省一年的税银也不过三千五百多万两。
太上皇还在大明宫坐着呢,这些话,泰启帝和忠顺王心里都有数,却一个字都不能说,说了便是不孝。
又不能不做。
忠顺王笑道,“皇上今日还是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怕是有一场皮要扯!”
这一说,泰启帝又垮下脸来,“颜惟庸这个老东西,他以为就这么成日里和稀泥,朕就会念他的好吗?他一天到晚装傻,和顾铭臣掐架给人看,可到了朕跟前,两人又相互递梯子,哼!”
“皇上,东阁大学士也该补个人了!”忠顺王道。
泰启帝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只眼下补谁合适?”
“依臣看,如今颜惟庸不是占下风些,顾铭臣和他掐架,他尚且顾不过来,倒是给了赵菘多少机会。他人还是直了些!”
泰启帝的心里便有了个人选,却也不说出来,问道,“这赵迟的事究竟如何处置才好?”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前只知道在军中培植力量,等真正坐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轻重,他不能把一干文人全部都打倒,一来要人做事,最为关键的是,“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更何况,太上皇还活着。
次日一早,大朝会上,敬德殿里吵得就跟菜市场一样。
赵家告御状进了宫,而顾铭臣自然不会让人就这么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儿子的头上,虽说这盆屎是他儿子拉的,可扣到了儿子的头上,他也难免跟着闻臭气。
赵家和顾铭臣两方的人彼此不让,原先沆瀣一气,如今竟然成了斗鸡眼一样,恨不得打起来,泰启帝听着很是顺耳,最后,在首辅赵菘的建议下,将顾榈昉和梅问鹤均收监,命东厂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东厂厂督还是戴权,太上皇的人。
泰启帝乐得不管,想坐山观虎斗,做个隔岸观火的人,便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命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前去给赵迟诊脉,好好开解开解。”
朝会上,有些无关紧要的人听了,纷纷低头,忍着笑,赵咨砭气得一张脸发紫,他欲哭无泪,兄长将一家老小交给他,如今,赵家独苗出了这样的事,他如何对得起兄长?
噗通一声,赵咨砭跪在地上,嚎道,“皇上,臣的侄儿昨日从东山苑回来,几次寻死,老母也是悲痛欲绝,请皇上为我赵家做主啊!”
泰启帝朝赵菘看去,“元辅兼刑部尚书,这件事就交给刑部查清楚,务必要为赵家讨回公道。”
赵菘身为首辅,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了,他是万庆朝首辅,柄国十余年,深得万庆帝信赖,泰启帝继位后,他三次致仕,均被泰启帝驳回。
最后一次,泰启帝索性谕旨手敕道,“朕方切倚赖,先生乃屡以疾辞,朕不知为何?朕知先生竭力国事,犹不肯尽心辅佐朕,又是为何?”
赵菘焉敢再辞,拖着老迈身体,唯有越发尽责尽忠。
他国事尚且料理不过来,如今又添了这等事,偏偏,不管是顾铭臣还是赵迟,均是他的门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见,泰启帝是要看他的热闹了。
泰启帝坐在御座上听了一会儿,他借口小解,从正殿出来,站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吩咐秉笔太监,“拟一张旨意,封荣国公府贾琮为从九品伴读,不日进宫陪四皇子读书习武。”
秉笔太监宋洪忙应下,等皇上进了大殿,他才匆匆朝司礼监值房走去,掌印太监戴权正好在,吩咐几个随从小太监忙乎着。
“老祖宗!”宋洪恭敬地向戴权行了礼,戴权笑着客气地点头,“今日陪皇上上早朝呢,怎么这会子就来了?”
戴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大明宫掌宫,外朝称之为内相,内廷称之为老祖宗。
“皇上吩咐下来,说是要拟一份旨意,封荣国公府长房一等将军贾赦的次子贾琮为从九品伴读,不日进宫陪四皇子读书习武。我想着,四皇子如今已有两个伴读了,原先的两个,一个是南安郡王孙子,另一个是怀恩侯府公子,这又加一个……”
他笑呵呵地看着戴权,戴权先是一愣,又笑道,“既是皇上的旨意,难不成咱们还能抗旨不成?“
宋洪笑而不答,戴权便笑着道,“不论怎么说,先拟旨吧!”
见戴权带着人离开了,宋洪方走到了桌前,他略一沉思,笔落在纸上,如走游龙。
戴权去了大明宫,太上皇还在精舍里,坐在三清牌位下面的明黄蒲团坐垫上做早课,他将服侍的太监挥了下去,自己亲自上前去伺候。
“这一大早的,又有什么事?”
“皇上昨日出了宫,去了一趟东山,听说那边的花会局上,贾家的孩子得了头筹,做了两首好诗,皇上起了惜才之意,欲让贾家的孩子进宫给四皇子当伴读。”
“怎么不是给三皇子当伴读?”太上皇身形高瘦,穿着一身轻绸宽袍,束着道髻,他手持铜磬杵,清脆悠扬的铜磬声在宽敞的精舍里流淌。
“三皇子都十八岁了,那孩子年岁上不适合。“戴权服侍了太上皇十八年,小心谨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那孩子多大了?”
“下月满八岁!”
戴权从袖子里将贾琮做的几首诗递过去,那字行楷相结合,字迹飘逸,配着那诗的意境,太上皇边看边点头,欲起身,戴权忙上前先揉着太上皇的双腿,再扶着他慢慢地起身。
一阵风吹过来,太上皇颌下一片乌须飘飘,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进乳吧!”
“是!”
殿外,为首的女史元春端庄地走在前面,她的身后,一溜儿宫女端着人乳,捧着盥洗用具,迤逦前来。
两个小太监忙在南窗前的炕上摆上了桌子,元春先沐了手,端过了人乳,缓慢地放在太上皇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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