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手字,这孩子的冷静自持也同样令泰启帝意外。
荣庆堂里,往日到了这个时候,必定是一片欢声笑语,老太太喜欢儿孙绕膝,欢享天伦。
但今天,宁国公府那边,贾蓉和贾蔷来了两趟了,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荣国公府交出贾琮。
贾蓉跪在地上,“老祖宗,侄重孙父亲疼得厉害,一宿未睡,说是若不能把琮三叔正法,少不得要到御前去告状了。还说他好歹也是族长,连一个冒犯了他的兄弟都处置不了,老祖宗又不给他做主,他这族长,当着又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一张脸铁青,她是知道,贾珍到底伤得有多严重了,好歹也是身上有爵位的人,又是族长。
贾琮算什么?一个八岁的孩童,眼里也没有长辈亲长,若非又怕起风浪,老太太何至于会为了他说话?
已经护过一次了,纵然后面再出了什么事,外头也不会说他荣国公府薄情,虐待庶子了。
“母亲在一旁服侍,不论做什么,说什么,百依百顺,父亲都暴跳如雷,如今,不光身上,连脸上都有了伤,见不得人。若再这样下去,母亲和侄重孙也会没命了。”
贾蓉抬起头来,贾母一眼看到他脖子处敷了一块纱布,渗出血来,也不知道伤口多深,但伤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不慎,可不就是没了命了?
“该死的孽障,小小年纪,闯出这样的大祸来,黑了心的种子,一天都不让这家里安宁!”贾母怒骂道。
王夫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甚为心痛的样子。
贾赦听贾母换了口风,来了劲儿,“他虽得了个从九品的伴读,这是什么大官?就得意得上了天去了,连珍儿都敢打,将来岂不是要打老子娘,连老太太都不放过?依我说,便是中个状元回来,在咱们家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哪里就值得稀罕!”
不管是哪朝哪代,一旦鼎国日久,步入了太平盛世,治国几靠文官。
朝堂上,也基本上是文官们掌握话语权,但勋贵集团也依然是文官们不能轻易碰触的,因为这个国家,当年就是靠祖皇帝领着一群武将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江山。
可以说,朝廷集团,都有勋贵们的祖上用血与命参的股份,而文官们不过是他们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别看指点江山,耀武扬威,可到底只是个打工的。
这也是贾家从上到下,瞧不起读书人,贾母不许贾政拘着宝玉读书,一天到晚领着孙子高乐的缘故,在他们的眼里,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哪怕拜了相,最终也不过是落了下乘。
唯有传承数百年的勋贵,不见子承父业的丞相。
贾赦这话,是有道理的。
“老太太,如今您也看到了,这黑心肝蛆了心的孽障是有多狠毒,竟能朝珍儿下那样的黑手去。当初,我那么管着他,七八年了,也好好儿的,谁知,一朝叫他逃脱了去,他就在大门口,张扬得满京都都知道,说咱们家苛待庶出。
天老爷,我何曾苛待过他?我是让他娘母子立过规矩,还是弹过他一指甲壳?
可怜我这个当嫡母的只差不羞得一根绳子吊死,可外头哪里知道,我也是受了委屈的。“
邢夫人今日专门跟着贾赦来了。
她一听说贾珍被贾琮踢废了,哪里还坐得住,只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她总算是要出头了,若不能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天理难容。
贾母朝贾政看了一眼,见小儿子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惋惜之色,没有人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清楚,她这小儿子是多么崇尚读书人。
眼见贾琮因为几首好诗,在外面争了响当当的文名,便以为,这孩子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能不生出惜才之心吗?
“你也是钻了牛角尖了,这样一个黑了良心的,悖德之人,便是他才高八斗,又有何稀罕的?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学好了本事,将来将我们这些人一网打尽不成?”
贾政嗫嚅半天道,“母亲,当日之情不是这样的!”
贾赦很不高兴了,他养的孽子,做下了多少悖逆之事,每次他想处置,贾政就在中间拦,他也没说要多管自己的侄儿。
“这逆子,我是不敢再要了,你要,你认了去,看你怎么和珍儿交代!”
一句话,贾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反而满脸通红,羞愧不已。
贾母又很心疼小儿子,不由得骂贾赦道,“这还不是你当年做下来的好事,留下来的黑心种子,把你父亲都气死了,你倒好,还怪起你兄弟来了,我还没死呢!”
贾赦忙噗通跪下来,贾政也不敢不跪,都跪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不敢不跪,满屋子倒是跪了一片。
贾母嫌累得慌,摆摆手,“我是不管了,你们爱把他交给谁,就交给谁去,看珍儿怎么处置他,他是族长,我这个老太婆就不多置喙!”
贾蓉砰砰砰地磕头,“老祖宗,侄重孙儿父亲说了,但能起来了,一定过来给老祖宗赔罪,求老祖宗看在他这么多年孝顺的份上,饶了他这遭!”
贾珍毕竟是长房长孙,又是族长,素来对老太太也的确是孝顺,比她养的,差不到哪里去。
老太太也着实心疼他受了这遭罪,而贾琮又是她素来不喜欢的,要不是怕外头的人嚼舌根,老太太哪便是到了现在都不肯见他。
“你跟你父亲说,好生养病,旁的就不多想了。贾琮这逆子,从小跟着他姨娘长大,心里不定有多恨咱们这些人,本也是个养不熟的。他作下这样的孽来,你父亲当这族长,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看我们的面子。”
这是彻底抛弃了贾琮的意思,贾政心中顿时如刀割般难受,可他却并没有任何说话的立场。
上头有母亲和兄长做主,贾琮并不是他养的孩子,兄长恨不得除贾琮而后快,他若是开口说话,无疑,是遭兄长忌恨,以为他存了坏心思。
贾政虽耿直端方,却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不通人情世故,他能够得贾母的偏心宠爱,除了贾赦自己作死之外,也有贾政的可取之处。
贾赦却是松了一口气,起身后,志得意满地对贾蓉道,“那小子从宫里回来,等他进了门,你们就过来捉人,回头我会代他向皇上上折子,就说他病了,交给你们了,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既然狠心做下这样的事来,不给他点教训,他将来兴许还敢谋逆造反!”
贾蓉松了一口气,拱手向贾赦行礼,“有大老爷的支持,侄孙也可以向父亲有个交待了,要不然,侄孙今日也只有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跪着,是万不敢回去的。”
“好了,事儿都说完了,你们也去吧,别扰了我们娘儿们一块儿说话。让姑娘们都出来,把宝玉也喊来,这一日日天冷了,也不必往学里去了。”贾母不耐烦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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