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略有些迟疑,正要说今日太晚了一些,帘笼掀开了,一个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的姑娘走了出来,一双琥珀般清亮的眼睛朝他看来,轻喊了一声“三哥哥!”
是黛玉。
乍然从那热烘烘的屋子里出来,外头便显得越发冷一些。
贾琮不得已,走了过去,“林姑娘,有什么事吗?”
听了这一声“林姑娘”,黛玉的眼眸猛地一黯,神伤之下,要落下泪来,她轻抿唇瓣,抬起头来,看着贾琮道,“三哥哥,原说你来了,请你进来喝一杯茶,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都在。”
“怕是没时间了!”贾琮说着,抬起了手想要理一理她被风吹乱了的刘海,小姑娘一脸仰慕的神情,又是与他一般飘零之人,手动了动,贾琮又忍住了,道,“进去吧,仔细吹了风头晕!”
说完,贾琮便要转过身去,走进了风雪里。
他倒也并非是冰冷之人,也无意要伤害黛玉这样一个红楼世界里的可怜人,只是,他如今的处境本就为人所不容,再和姑娘们走得近了,也是给她们招惹不快。
“三哥哥!”黛玉快走两步,追上了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贾琮回过头来,黛玉低声道,“三哥哥,你……小心些,雪滑!”
冰冷的天里,贾琮如同饮了一杯烈酒,灼烧得全身都热血腾腾,黛玉一双灵慧的眼里满是担忧,她必然不是因为雪滑而让他小心的,东府那边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事以密成,几事不密则成害,贾珍还真是个蠢货。
“不会有事,进去吧,你身体本就弱,冻着了又起病。”贾琮见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一双含露目里泪珠儿颤颤,却渐渐地盈开了笑意,也朝着她一笑,“不用担心我,三哥哥从来不会输!”
黛玉松开了他的衣袖,泪眼朦胧中,看着贾琮还没有走出庭院,风雪便弥漫了他的背影。
“姑娘,多体谅三爷吧,三爷这般,也是为你好呢!”紫鹃扶着黛玉,劝她进屋。
屋子里,探春等人见只有黛玉和紫鹃二人进来,黛玉眼圈儿红红的,很是诧异,“三哥哥竟和我们如此生分了吗?他不愿意来?”
迎春也很惊讶,只她生性木讷,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惜春年纪又小,还一副玩性子,诸事也都不放在心上,随姐姐们罢了。
“他并不是生分了,他怕是有要事。”黛玉解释道。
宝玉颇心疼黛玉,看到她流眼泪,就愤愤然,“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愿搭理我们罢了。他也真是个糊涂的,纵然老太太不喜欢他,又与我们什么相干?难道是我们要处他以族规?可见,他也只是会写两首诗,会写几幅字罢了,也不是个灵透的人。”
“天底下,也只有你是个灵透人,连我们也都不灵透了。”黛玉怼道。
“我多早晚说你们不灵透了?我不过说了这一句,还不是因为他辜负了你的心。”宝玉伤心欲绝,额头上都沁出汗来了。
“我要他不辜负我的心做什么?”
眼见,两人就要又吵起来了,三春急得不得了,探春正要劝宝玉,却又见宝玉欢喜起来了,朝黛玉打躬作揖,“好妹妹,原是我不对,不该火上浇油,你就饶了我这遭吧!”
原来,宝玉是听黛玉把她和贾琮撇开,他才高兴起来,他倒也不是受不得黛玉的气,两人每每吵架也都是宝玉为了分辨黛玉的心,才闹起来,这会子,既然知道黛玉并没有把贾琮放在心上,他岂有不欢喜的?
却不知,黛玉本就有些极傻的根性,她一心担心三哥哥,既然三哥哥说了他从不会输,她就信了他的话,放下心来。再,她担心贾琮是真,可若贾琮不领情,那又是贾琮的事,与她也没干系。
正如《红楼梦》中,她一心托付给宝玉,纵然宝玉是个担不起的,最终辜负了她,她也只是流泪而尽,却无半点怨言,正如她绛珠仙草下凡还债,债还完了,两清一般。
夜里,紫鹃服侍黛玉睡下,见黛玉久久不睡,辗转反侧,不知想到了什么,就会落一遍泪,她不由得劝道,“姑娘今日也是太小性儿了一些,分明宝二爷是在为姑娘打抱不平,姑娘又何苦说那些话刺他?若又闹起来了,如何得了?”
“你若是要为他打抱不平,明日我就回了老太太,让你服侍他去!”
“我为姑娘的一般心,姑娘也不是不知道。”紫鹃是看到,上一次黛玉和宝玉闹起来,宝玉又摔了玉,太太分明对姑娘已经十分厌了,她才担心起来的。
“老太太上了春秋的人了,姑娘又还小,眼下尚能将就,可将来呢?总是为了一件两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姑娘不看别的,只看宝二爷待姑娘的份上。”
黛玉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如何不知道紫鹃的心,可她若是不和宝玉闹,真正如亲姊妹一般,莫非太太心里就不恼吗?
终归是寄人篱下的苦!
黛玉也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人儿,他跪在雪地里,身形单薄,却偏如一座山一样。
“偏你今日话多,这都多早晚了,还说这些。”
“我也是为姑娘多想一想,姑娘今日还在恼三爷吧?三爷可是比姑娘更可怜的人儿呢,他都这样了,哪里还有心情和姑娘们顽闹写字?姑娘平日里不是挺心疼三爷的吗?也不说多体谅体谅他!”
“我多早晚说不体谅他了?”黛玉没好气地道,但语气总算是松快了些。
贾琮的院子里,书房里亮起了灯,贾琮坐在桌前读书,晴雯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瓷瓶,递给他,“是三爷的小厮何贵遇到了我,让我送进来的,说是务必要交到三爷手里。”
贾琮接了过来,打开瓷瓶,见里头是一粒蜜饯。
晴雯也跟着见了,“咦”了一声,“巴巴地送了蜜饯过来,就这么一粒,这算什么?”
贾琮已经关上了瓷瓶,他笑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想必是想让我尝个鲜儿吧,夜深了,你和麝月去睡吧,别管我了!”
“三爷,前头说好了,你要是再熬夜,我和麝月就轮流陪着你,今日是我当值,反正三爷不睡,我就不睡!”
主子的房间里,多有丫鬟陪床,若是拔步床,丫鬟们就会在浅廊下打地铺的,若和主子亲近,便睡一张床的,也有套间暖阁里头另设大床,在大床上陪着的。
贾琮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小架子床,因连了书房,也并没有设大床,难道要两个丫鬟在地上打地铺?
若真要陪睡的话,少不得要与他睡一张床,贾琮如何能答应?
“我这就睡了,你先去睡。”贾琮起身,晴雯快手快脚地帮忙收拾,又叮嘱,“三爷要赶紧睡,别熬夜,听说熬夜多了,会长不高。”
贾琮笑笑,等她出去了,又坐回了桌前,开始鼓捣那一枚蜜饯。
东府那边的事,贾琮自然知道了,贾珍便是吃了这种蜜饯后,又抖起了威风,听说一晚上要两个姨娘服侍,整晚上把人闹得嗷嗷地叫,几天功夫,姨娘们都受不住了。
贾琮闻了闻这蜜饯,弄了一点下来,轻尝了尝,倒也没有咽下去,用茶水漱口后,依然一夜银枪挺举,令他整宿不安。
好在,他意志力坚强,怕小小年纪做了这事伤了身体,一夜挺了过来。
次日,贾琮从宫里回来后,便去了一趟东街,买了一些药材和香料,回来的路上,他掀开车帘子,看到了随处可见的流民,在寒风里发抖,也有一两个拄着一根棍子,跋涉在雪地里。
“今年的流民是不是比往年多些?怎地都进了京都了?”贾琮问道。
“都多,往年也多。今年是皇上体恤下民,没让五城兵马司的驱赶。不过瞧着,是比往年多一些。”老何头赶着马车,忧心地道,年成不好,谁心里都难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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