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心里好笑,纵然保住了眼前这点子富贵,将来也依然是大厦倾,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这些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年幼,位卑言轻,虽然在宫里读书,也不过是陪皇子读书,言语也有限,总不能我现在去求皇子们,若果真如此,不是给家里消灾,而是惹祸了。”
“你现在倒是会说了,焉知这些祸事不是你惹来的?”贾母发作了一顿,眼见对贾琮半点用都没有,他一副光棍模样,也觉得好没意思起来。
可眼下,好坏都在圣心,贾母少不得要软下来,好生与贾琮说。
“你姨娘和你在这府里虽然没享到多少福,可这么多年,也并没有把你们冻死饿死,你年纪小,不知道外头的世道,你且看看那些流民,他们穿的是什么。
这大冷的天,京都里一日要冻死好几十人呢,你可想过没有,若真有了那一日,你们又去哪里讨生活去?”
“琮明白这个道理,可并没有这样的本事!”贾琮道,“敬大老爷本是太上皇的替身出家,在玄真观为太上皇攒功德,若能得太上皇垂怜,或许有一条出路。”
这道理谁都知道,但太上皇如今也被架在火上烤。
若没有东山苑那一档子事,文官集团那边,以顾铭臣等人为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死咬着勋贵不放。
但他们积累的仇恨,已经令太上皇也不得不多思了,顾铭臣分明是没打算给宁荣二府活路的节奏,将荣国府揉进来,针对的无非就是贾琮。
别人不知道东山苑的内幕,顾榈昉不会不知道,他先前针对的就是贾琮,被人反杀,结果,他一生的功名都化作水流。
贾敬微闭着眼睛,听了这话,撩起眼皮子朝贾琮看了一眼,“我是清净惯了的,不愿意往你们这是非场中闹去。出了这样的事,我又不得不出来。走了这一场,消磨我多少功德,你要是心中不安,上次那经文,你就该写了给我!“
“那经文,侄儿若是得了,不用敬老爷说,也会写了送去。”贾琮道。
“王八羔子,你还抖起来了?今日这桩祸事,就是你惹起来的,你要是没本事消灾,你瞧我让不让你好活!”
贾赦没了耐心,起身就要往贾琮的脸上招呼,贾琮虽不敢说什么,可怒目直瞪,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好了!”贾母不耐烦地出言阻止,实在是看贾琮这样子不惯,又不敢太磋磨他,道,“如今家里乱成这样,你也不必去那上书房读书了,若问起,就说要和家里共渡难关。”
或许也觉着自己这做法不够妥当,这种时候,不说显得更加乖顺一点,还要和宫里对着来,老太太为自己辩驳两句,“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如今你老爷二老爷们都不敢出门,你成日里往宫里跑,成何体统?”
“是!”贾琮乖顺地应了一声。
从荣庆堂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便下了命令,“从这会子起,除了采买的,任何人都不得踏出这院子半步。”
晴雯吃了一惊,跑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有人给咱们这院子里下了禁足令了?“
贾琮笑了一下,“没有人下禁足令,不得出去就是了。”
“这和下了禁足令又有什么区别?”晴雯撅起一张嘴,贾琮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能挂油壶了!”
麝月在一旁笑道,“都能挂夜壶了吧!”
“好你个麝月,你就这样打趣我?”晴雯去和麝月闹,贾琮扯了扯腰带,沿着抄手游廊往正房里去。
钟姨娘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了,正歪在榻上与画屏说鞋样子的事,用什么面料,什么颜色,绣什么花色,云屏打起了帘子,叫了一声“三爷来了”。
钟姨娘忙要起身,贾琮一个箭步过去,将钟姨娘按在榻上,“母亲不必起来,儿子过来瞧瞧母亲。”
“我才听说,你让院子里的丫鬟们不要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吩咐?”
对钟姨娘来说,她最担心的莫过于儿子的学习。
“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家里遭了难,二老爷连衙门都不得去了,儿子总往宫里跑,像什么话?”贾琮嘲讽一声,“这种时候,不说尽量顺服些,反而和宫里唱反调,无非是想通过这种手段,来表达贾府的不满,也不想想,当年国公爷在世的时候,都不敢的事,倒是老太太如今敢起来了。”
钟姨娘急怒之下,又咳嗽起来了,贾琮忙拍她的后背,将满腔愤怒都压了下去。
这贾家于他而言,便是一个牢笼,一直到现在,他在这牢笼里腾挪,却不得出,一时间,心头虽然昏暗,却也不敢带出来。
“母亲,无妨,儿子的学业本就比皇子们的好,一直冲在最前面,便是十天半个月不去上书房,也跟得上。这桩案子,这么大,震惊朝野,皇上一定会让三司尽快审理定案,不会耽搁太久。”
“你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够在上书房读书,这天底下,能够被皇家瞧上眼,请来当先生的,哪一个不是鼎鼎有名的大才?若是一日两日不去,难不成皇子们的伴读位置还一直等着你不成?”
看着儿子依旧显得稚嫩的脸,钟姨娘也不想儿子难过,她抬手抚了抚儿子眉眼,痛心道,“姨娘被困在这方尺之间,一生不得动弹,身为女子,姨娘也就认命了。可我儿将来是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人,哪能与姨娘一般,一直留在这里?”
“母亲别着急,总能找到机会出去的,贾家总不能把儿子关一辈子。儿子的师父还在外头,若长久不得出门,师父一定会过问的。”贾琮心里其实也没多少把握,但也只能拿这些话来安慰钟氏。
荣庆堂里,贾母只是不许贾琮进宫去上书房,贾琮回来之后,自我禁足,底下的仆妇下人们并不知道,宪宁和夏进派人来问的时候,郑好时说了话,“三爷忤逆,老太太禁了三爷的足”。
这总比说老太太不许三爷进上书房读书强,若是传出去,贾家满门还有得活?
分明是抗旨不尊。
“忤逆,能忤逆什么?哼,必定是那死老太婆让师弟帮着去求人,师弟没有答应,才说师弟忤逆。”宪宁怒气冲冲,在上书房里抱怨。
和贾琮一块儿去逛过园子的穆永正,对宁国公府玩的那游戏好奇极了,只不过最近两天风声太紧了,一直没得机会问贾琮一声。
若贾琮不来了,他问谁去?
他此时也帮贾琮说好话,对四皇子穆永祚道,“一会儿皇上来了,贾琮不在,问起的话,我们要怎么说?”
穆永祚没好气地道,“你之前不还很舍不得耿柏舟吗?这才几日功夫,喜新厌旧了?”
穆永正笑道,“喜新厌旧也得有个度不是?哪有一直惦记新人,无视旧人的道理?况贾琮娇柔婉转,可人小意儿……”
他话未说完,宪宁便叫唤起来了,拿着书就朝穆永正打去,“我叫你胡说八道,仔细我告皇伯父去!”
上书房里乐了起来,一个年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拄着拐杖,在宋洪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进来,听到笑声,咳嗽了一声,昏花的老眼环视过来的时候,分明闪着一道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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