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意欲何为(1 / 2)

咚咚咚!

鼓声响起来,震耳欲聋!

原本乡绅太太的甄封氏,一身荆钗布衣,年岁未老但皱纹遍布的脸上,神色无比坚定,一双异常愤怒的眼睛盯着鼓皮,双手握着鼓槌奋力敲击。

满腔的悲愤,压抑,怒火都从这一声急于一声的鼓声中宣泄出来了。

往事历历在目,她眼前一幕幕都是他们三口之家幸福团聚的时光,她抱着女儿看相公修建花木,相公抱着女儿教她识字儿,每天早起她亲自为女儿扎头发,女儿头上两个小揪揪,眉心一点胭脂痣,一双清澈无尘的眼睛,圆嘟嘟的小脸,红色的小缎袄……

女儿丢了之后,她和相公昼夜啼哭,心如油煎,痛如刀割,很快相公得了一病,瘦若嶙峋,形如枯槁……

她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想她相公一生急公好义,对困境中人,总是舍得伸手。

那贾雨村不过是寄寓在隔壁葫芦庙的一个穷书生,相公都能舍得五十两银子,两套冬衣,助他进京赶考。

她夫妻二人何曾想过要他还情?

千不该,万不该,贾雨村不该为了得娇杏而撒下谎来,说是会使番役帮她寻回孩儿,若他果真把这当做一件事去做了,那葫芦庙里的小沙弥本就在衙门当门子,若是得了这信,能不告知一声吗?

身为百姓的父母官,这难道不该是他的责任吗?

她的女儿便可少受一日罪!

甄封氏泪如雨下,如狂风骤雨般的鼓点落下,响彻开来,一声声擂在人的心坎上,一下紧似一下,令人窒息。

知府衙门的正厅里,众目睽睽之下,贾琮正侃侃而谈,“……禁海不禁海的,我不好说,此乃朝廷政令,非一人一言可决之,不论是遵循祖制也好,还是顺应时势,变局革新也罢,总须君臣上下一心,以国民之利为重……”

咚咚咚!

鼓声响起,将贾琮的声音湮没,贾琮一副格外震惊的样子,腾地站起身来,朝外张望,清俊的脸上眉目微沉,薄唇紧抿,如刀锋般锐利。

他朝贾雨村看过去,沉静、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不由分说的锐利,将贾雨村刺得一阵惊颤,浑身发冷,失了分寸地喊道,“究竟是何人在擂鼓,还不快拿下!”

“拿下?”

贾琮一声厉喝,盖过了鼓声,如惊雷一般响起,震得人耳聋,少年由权力滋养出来的威势如虹,俊秀的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笑意,如尖刀利刃,令人不敢直视。

侍立门外的衙役正要按刀奔出,被这一声压过了鼓声的冷喝吓得一個激灵,双腿一软,便要噗通在地。

贾雨村颤颤坐着,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看着贾琮,他的脑子转得飞快,这擂鼓之人不会是与贾琮有关吧?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究竟意欲何为?

贾雨村想到自己是靠了荣国府才得了这位置,若贾琮不是个傻的,愿意笼络他,眼下这个时候,他倒是愿意为贾琮鞍前马后,哪怕站在他这一方,与江南官场为敌,将来只要贾琮肯将他活动成京官,他也肯勉为其难。

“府尊大人就是这么牧守一方,为民父母的?既是有人擂鼓,必定是冤情盖天,府尊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把人拿下,究竟意欲何为?”

贾雨村的脸上青白交加,神色变幻不定,人人被提醒,目光都投在了他的身上,就好似,他将一身衣裳剥了,裸露给人看一样,窘迫之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贾琮之气势,如山岳一般,纵横疆场历练出来的杀伐之气一旦外放,岂是他这等不修浩然之气的文官所能承受?

艰难地咽下口水,贾雨村讪讪一笑,道,“是下官糊涂,下官适才听将爷论禁海一事,只觉得振聋发聩,如拨云见日,有醍醐灌顶之妙,对将爷的一番才智远见也着实佩服不已,恨不能日日倾听受教。不料,这阵阵擂鼓声来,妙音中断,下官陡生烦扰,才犯了糊涂。

再,今日诸位前来敝府,为的是庆贺小儿满月,化也实在是不敢让这鼓声扰了诸位的盛情好意。”

贾琮斜睨贾雨村一眼,冷声道,“昔年高皇后生产,登闻鼓敲响,太祖高皇帝不顾高皇后生产之凶险,皇子诞生之危急,匆匆赶往前朝视事,因太过匆忙,靴子都跑掉了一只。尔乃读书人,难道忘了先贤高祖之言传身教?还是说,我等之尊胜过了高皇后,你儿之贵越过皇子藩王?“

这贾琮真是满嘴胡言乱语,此话一出,所有人哪里还坐得住,慌忙起身,面朝北,追忆往昔高祖之昭明典范。

贾琮倒是没有跪,这些话出自他之口,他并无敬高祖之意,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如朕亲临”的金牌,有资格以皇帝口吻行训诫之事。

贾雨村已是面如土色,冷汗涟涟,只是目之所及贾琮一身飞鱼服,腰间悬着的皇命金牌,只好诚惶诚恐道,“下官绝不敢有此念头,还请将爷明鉴,下官虽不智,对圣上忠诚之心日月可鉴!”

“对圣上之忠,可不是嘴上拿来说的,且看你平日为官之行径,对百姓之态度;奉公守法,体贴爱民,牧一方之土,安一方之民,令百姓知圣上爱民之心,以百姓之心为心,方才是忠君之道!“

这番话义正言辞,贾雨村跪伏于地,背上宛若背负一座大山,身躯颤抖,汗水如珠般滚落。

李继宗身为东平郡王之子,原被授予东海将军的实缺,却因一场败仗,军职被撸掉,此时,看到贾琮身上的飞鱼服,还有腰间的令牌,一双眼睛赤红。

若非夏进师徒,今日,穿这身赐服,被圣上器重的人就是他了。

“贾琮,你虽是三品武官,可文武各司各职,你在此指点府衙事务,莫非什么时候你身上又肩负了督察御史之职了?”李继宗一脸轻蔑冷笑。

哼,毛都没长齐的东西,不过是仗着会写几句酸不溜秋的诗,身上有个祖宗恩荫的爵位罢了,还在这里夸夸其谈,真以为这些人把他当回事?

“唰!”

贾琮身后,两名副将腰间的雁翅刀已是出鞘一般,闪着凛冽寒光,这一道刀声,恰好在鼓声的间歇里响起,人的心跟着一阵紧缩,有些胆小之人,甚至面色苍白,上下齿打颤。

贾琮抬手止住了郭勋与张翰的拔刀动作,刀出一半,恰到好处,既有震慑之效,又不至于血溅当场。

贾琮面色沉静,上前一步,一把扯下了腰间金牌,手握金牌,转了一圈,亮给所有人看,“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有龙腾虎跃之势,四面环绕的金龙似要跳将出来!

“李继宗,你可认得此令牌?”

李继宗的冷笑声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神情来不及收回,凝固面上而显得格外可笑,两眼因震惊而发直透出醒目的愚蠢来。

“伱可还觉得本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贾琮声若雷霆,神目如电,李继宗浑身一哆嗦,恼羞之色令其格外狼狈。

“还不跪!”贾琮一声厉喝,“尔等想造反吗?”

他原本不想用这金牌来行事,完全没有必要,他手握重兵,本自带威压,谁知,天下竟然还有蠢到这一地步的人。

李继宗又气又怒,一张白面馒头的脸胀成了猪肝色,面对贾琮的喝问和杀气腾腾的威压,他第一个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卑职李继宗,拜见天使!”

其余人等自然跟着哗啦啦地跪了一片,连黄愤这些老家伙们,也是一掀衣袍,踉踉跄跄地跪了下来,口呼“天使”,正厅厢房还有后面的庭院,已是黑压压跪了一片。

贾琮缓缓地走到了李继宗的面前,一双皂靴映入到了他的眼帘,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屈辱与不甘,令得他全身发颤。

贾琮克制着将脚踩在此人身上的冲动,蹲了下来,“李世兄,我知你心头不甘,我麾下的诸多将士,昔日效命于你;你我两家本是世交,我也不愿有今日之局面。无奈,家国天下,岂容他人觊觎,百姓家园,岂容夷族践踏。世兄守东海之滨数年,任倭寇百般凌辱我大顺之国民疆土,百姓无一宁日。

彼之不足吾来补,世兄若不忿,且回宁波看看去,今日之宁波,海平浪静,百姓回归家园,倭寇不敢近之,流寇绝迹。此乃皇上圣明,社稷之福;亦为臣之道也,将来史书叙一段君圣臣贤之佳话,世兄可明白?“

杀人不过头点地,此等诛心之言,听得人毛骨悚然。

黄愤等人忍不住拿眼偷觑贾琮,此人想将李继宗活活骂死吗?

李继宗羞愤欲死,可看到飞鱼服上刺眼的四爪飞鱼纹,及金光闪闪的令牌,他自有死死地抠着地面,尽量克制心头那泉涌般的恐惧与耻辱,声音颤抖着道,“卑职不敢!”

贾琮嗤笑一声,直起了腰身,声音清冷,“本官本不想请出这令牌来,今日所为实乃迫不得已,盼诸位能体谅为善,一切不过是为了我大顺能够国泰民安,如此,诸位方能享太平之乐。这番道理,想必都懂!

诸位,都起来吧!”

说着,贾琮又亲自将李方膺扶了起来,还体贴地帮他拍了拍袍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也不知是礼贤下士之举,还是尊老敬贤之意?

有了前面威势加持,此时,贾琮一番温言良语,又听得众人心中一阵舒坦,待李方膺等这些老家伙们落座,看少年英挺的眉眼,分明还透着些年岁未褪尽的稚气,心中又是一阵惊惧。

小小年纪,操生杀予夺之权,却能克制不滥用,少年心志无人能及;翻云覆雨间,手段老辣,分寸拿捏之独到,令人望尘莫及。

如此少年,举世无双啊!

德辅公何其有幸,收下这样一个徒儿!

又念及己身,这样一个人,与他对上,真的能有胜算吗?

贾琮自是不理会李方膺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在他眼里,这些人就是待宰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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