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熙凤说的是黛玉。
王夫人脸上显出古怪的神情来,想她那能干的小姑子天不假年,年纪轻轻就没了,留下了这一根独苗,老太太当初死活要接到荣国府来,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真是太清楚了。
说起来,这事儿要感谢贾琮,若非贾琮闹出那么一出来,她还不好将黛玉撵走,若是天长日久,不定她这傻儿子会如何。
不过,横竖到最后,她都不会答应让儿子娶黛玉这个孤女,大不了让她陪儿子玩几年,横竖损失也不是她儿子的。
宝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姐姐说的是黛玉,他一张满月般的圆盘脸上顿时显得黯然神伤,林妹妹再也不理他了,他去了东府几次,都被人在二门口拦了下来。
东府那边的人都好凶,一个个长相也很狰狞,前儿他下学后又去了一次,被焦大呵斥一番,他都不敢告诉人。
如何才能让林妹妹和以前一样陪他顽儿呢?
王夫人看到儿子原本开开心心的,一说起黛玉来,就又是一副这样没了魂儿的样子,心中对黛玉的憎恶就越发深了。
贾母这才想起,黛玉已有好些天没有再来了,忙对熙凤道,“你去东府那边瞧瞧,你林妹妹她身子骨儿好不好?我还记得她入了冬后,就好犯喘,是不是又病了?”
当初,她要把外孙女儿送走,也是有她的难处,这事儿必定也是伤了玉儿的心了。
熙凤忙道,“老祖宗先别急,我先去看看,我听说林妹妹的身子骨儿好多了,不定是天冷了,在屋里猫冬,不肯出来呢。”
探春起身道,“凤姐姐,我和你一块儿去。”
宝玉也忙道,“我也去,我也好些天没看到林妹妹了。”
王夫人笑着对儿子道,“宝玉,以后不可叫林妹妹了,要叫琮儿媳妇,她是你弟妹呢。”
宝玉就跟傻了一样,眼睛也直了,眼珠子也不动了,额头上的汗滚落下来,熙凤瞧着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宝玉,你怎么了?”
老太太和王夫人这才慌了,忙上前来,掐人中,灌水,好一番折腾,宝玉都醒不过来,还是熙凤喊了一声,“宝玉,林妹妹来了!”
“在哪儿?林妹妹在哪儿?”宝玉这才醒过神来,抬眼四顾,却没看到林妹妹,眼泪都落下来了,“林妹妹再也不理我了!”
探春一双英挺的眉毛锁起,瑞凤眼中神色莫名,上前一步,欲说点什么,却看到王夫人朝自己投过来的眼里,有着来不及散去的冷漠与厌恶,她抿了抿粉嫩、丰满的唇瓣,垂下了头。
“哎呀,这还跟小孩子似的,要林妹妹陪你顽儿呢,走啊,我要去找林妹妹,伱跟着我去,看林妹妹理不理你?”
熙凤大剌剌地笑着,扯起了宝玉的手,宝玉这才欢喜起来。
袭人用帕子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殷勤体贴地拿了大氅帮他披上,踮起脚来,将兜帽戴在他的头上,又嘱咐跟的婆子别忘了给宝二爷的手炉里换炭,别只顾着自己吃酒,忘了给宝二爷添炭,白把宝二爷冷坏了。
待人走了,王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贾母道,“袭人这丫头是不错的,自她跟了宝玉,我也少操了多少心。”
如今,虽说王夫人对贾母不敢不孝顺,但比起以前,做的多是些表面工作了,贾母也是心知肚明,她是個擅长装聋作哑的,只要大面儿上过得去就罢了。
前朝后宫分不开,这后宅也一样,一个“孝”字,顶不了多少事儿,特别是贾家遭此大难之后,想要再次掌握话事权,还得从别的方面找补。
“薛家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琮儿过去不是打仗吗?怎地还和薛家那孩子扯上干系了?”贾母问道,心中却觉着,薛家犯到那杀才手里,才是活该。
“说是和咱们这位琮二爷在花楼里争一个花魁,蟠儿那孩子平时出门也带几个随从,琮哥儿跟前都是亲兵,况且他又是朝廷的三品武官,真要闹到衙门里去,纵是蟠儿有理,也变成了无理来。”
贾母也心知其中有异,横竖眼下也不是自己人这边吃亏,问也问不出一个真实的话来,索性就不问了。
天气渐寒,临近年关,黛玉这边收到了贾琮从江南写来的信,正坐在内书房里读着。
玉雪脸上,如烟似雾的两道罥烟眉微微蹙着,随着往后读,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寸寸相思,两片红霞渐渐地爬上了玉润般的脸颊,不染而朱的唇瓣轻轻抿着,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琮哥哥看似清冷如玉的一个人儿,实则,背地里说话总是荤素不忌,他这性子,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得知贾琮年后即可回京,她自是高兴万分,三年相伴,一朝分离,又是夫妻情重,这份相思,正如贾琮词中所言,才下眉梢,又上心头。
“奶奶,二门上说,西府二奶奶领着宝二爷、三姑娘过来了,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来看望奶奶。”紫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快请进来!”黛玉忙将贾琮的信收起来,用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装好,放进了抽屉里,这才起身。
她才进了宁熙堂,便看到门口的丫鬟打起了帘笼,熙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宝玉和探春,三人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自有随身的丫鬟婆子接了过去。
“凤姐姐,宝二爷,三妹妹,快请坐!”黛玉笑着道。
天儿有些冷,宝玉搓着手上前来,走到了黛玉的跟前,歪着头,上下打量黛玉,圆盘般的脸上堆着深深的笑意,“妹妹瞧着气色不错呢,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黛玉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用帕子遮住了脸,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上,羞愤不已,“多谢宝二爷关心,烦请宝二爷跟老太太说,就说我一切都挺好的!”
这是将宝玉的这番话,托词是老太太问的,彼此脸上都好看些,要不然,传出去,贾琮不在,宝玉如此关心弟媳妇,外头的人不知道宝玉这性子,一句流言蜚语就能把她逼死了。
宝玉别处尚可,在听话听音上,很有些天赋,神色顿时就黯然下来了,“老太太虽说也关心妹妹,可就不许我不关心妹妹了?妹妹莫非忘了,昔年你在那边,我们俩在老太太的屋里一桌儿吃饭……”
熙凤一听要坏事,如今的黛玉和从前可不一样了,她分明和那边都生疏起来了,若是让外头那位知道,他这心肝宝贝在京中被他们欺负,还不知道要闹将成什么样儿呢。
“宝玉,这都是多久远的事了,那时候林妹妹才六七岁光景,小孩儿一个,也才在咱们那边待了两个月,就被琮兄弟带到了南边去。”
熙凤说到这里,也不管宝玉如何伤心难过,垂头丧气,对黛玉道,“琮兄弟一去南边四五年,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说起贾琮,黛玉的脸上方才有了笑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抹蜜色,笑着道,“多谢凤姐姐关心,才来了信儿,说是年后就要回来了。”
“这敢情好!你们两口子自从成了婚,就没见着人面儿,回来了以后就不会再走了吧?”熙凤本想打趣两句,小姑子在,有些话倒不好说出口了。
黛玉玉雪般的脸颊圆嘟嘟的,这几年,她是眼见着长好了,罥烟眉下,一双含露目里盛满了相思,缓缓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呢,琮哥哥甚少和我说这些。”
“也是,这些朝堂上的事儿,纵爷们儿说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哪里又懂?对了,我才过来的时候,听二太太说,琮兄弟在金陵和薛家闹得很不好,这事儿,琮兄弟可有和你说?”
黛玉便知道,熙凤这番来,主要还是为这事了,这大雪天里,难为她跑一趟。
正在这会儿,听到外头打帘笼的丫鬟道,“大奶奶和姑娘来了!”
惜春到了东府之后,因这边只有她一个姑娘,是以,西府那边说起她还是四姑娘,东府这边的下人们便直呼姑娘了。
“四妹妹来了!”探春忙起身,看到尤氏和惜春联袂而来。
尤氏刚过花信之年,因是寡妇,穿着打扮并不出彩,但她姿容不俗,白皙滑腻的脸蛋儿略显丰盈,莹润杏眼中,神色恬淡祥和,足以可见这些年,尤氏在东府过得有多好。
“大嫂子来了!妹妹也来了,天儿冷,过来路上雪滑吧?”黛玉也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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