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武威王府,老郭与毛先生说完了夏收和粮税的事,又开始商量其他杂事,郭旭则静立一旁。从成亲以后,老郭在处理公事时总把他带在身边,所有人都明白是因为什么。
毛先生拿起一张公文道:“疏勒镇急需铁料,想要铁料五千斤”。
旭子已经知道他的脾气,只要他提出来的必定是认为可行的,如果觉得不行,肯定连提都不会提。
老郭道:“旭子觉得如何?”,这是他近来挂在嘴边的话,每当有什么事,会先让旭子说意见,如果旭子说的对,他便会说照此办理,如果不对,他会说出正确答案,然后耐心的解释理由,也因此郭旭进步很快。
郭旭略一思索,说道:“疏勒百废待兴,打造农具急需铁料,五千斤铁料可以批复”。
疏勒镇经历大战,残破不堪,安西兵撤离的时候留下一点物资,却也丢下一个大烂摊子,王爷和毛先生都认为疏勒要乱一段时间,要供养正兵到明年,结果却让人大出意料。
野狐渡以北的大半个疏勒迅速稳定,逃到西山的人也被找出来分到各地,一片废墟的疏勒城正在快速重建。
半年时间,人心惶惶的疏勒镇一片欣欣向荣景象,夏收之前发来公文,不需要再往疏勒城运粮了,够用了!前几天的公文上写着,疏勒城存粮两万余石,暂无粮草之忧。
这是一个奇迹,从安西兵撤出到现在半年时间,疏勒镇已有人口一万三千,诸部稳定,政令畅通,正在筹建麻布作坊,以后只需要都护府给一点盐铁就可以,别的什么都不需要,甚至来年就能给都护府上交部分粮税。
仇治和陆远直言皆烦了之功,没人敢说能做的更好,也正因为此,老郭对他格外宽容,即使他在王府有些不规矩都不曾在意。
毛先生自然也这么认为,五千斤铁只是正常调拨而已,听完旭子的意见,老郭的反应却出乎两人意料,微微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旭子真的不能理解,“五千斤铁料而已,焉耆战事不急都给了六千斤,疏勒为什么不能给?”。
他从没有质疑过王爷的决定,但他今天实在忍不住了,王爷的戒备之心太深,烦了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大唐的事,一直在为大唐拼命奔走,即使艾莎被逼自尽,他最后都忍了下去,可就算这样,王爷竟然还要打压他。
旭子跪到地上,大声道:“王爷,你究竟要让烦了怎样?就不怕把他逼到吐蕃去吗?”。
毛先生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王爷,烦了确有过人之处,现下有功无过,若压制太过,他终究年少气盛,又是孑然一身,你当真不怕他……”。
老毛的意思很简单,别对烦了太过分,安西没办法拿捏烦了,真把他逼急了,领着妹妹投了吐蕃就砸锅了。
老郭笑着摆摆手,“起来,像什么样子!”。
郭旭起身站在旁边,脸上依旧有不平之色,老郭摇摇头道:“旭子年轻,先生都这把年纪了,还如此性急?”。
毛先生拱手道:“王爷明示”。
老郭道:“某说五千斤铁料不行,不是不给,是不够!”。
老毛和旭子齐齐一愣,“不够?”。
老郭继续道:“疏勒广阔,百废待兴,如今新置四州,操练兵马,五千斤铁能济的甚事?我意予铁料万斤,工匠三十,另予铠甲三百副,长朔五百,弓五百,箭矢五万支,以充军备”。
“啊……”,郭旭瞪大眼睛,没想到老郭不但不压制,还要大力支持疏勒。
老郭看二人神色,微微摇头,指着案上地图道:“看看”。
二人看着安西地图沉吟良久,最终双双拱手道:“王爷英明!”。
整幅安西地图一目了然,北靠大山南邻大漠,两边都是绝地。
东头焉耆,正顶着重镇西州,吐蕃囤积重兵,还有回鹘在旁边虎视眈眈,能守住就算赢,进取根本没戏。反而是疏勒,大胜之后没有了强劲对手,吐蕃兵力薄弱。
都以为残破的疏勒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偏偏又短短时间有了起色,无论安西是否有意进取,疏勒镇都要好好经营,即使单纯作为战略缓冲地带也要大力支持。
老郭挥手让二人坐下,长叹道:“某非不能用人,烦了异人,非常人可比,对待此等,要么除之不用,要么信之大用,除此别无他法,好在他心怀大唐,能忍折辱,如此便可用之”。
旭子听完,默默点头。
作为烦了的兄弟,他自然知道烦了古怪,以前他也有些不满老郭的做法,直到他近来跟在身边,站到另一个高度看事物,也慢慢理解了王爷的苦心。
位置足够高,担负的责任足够大,就不能轻易冒险,更不能由着自己喜恶行事,烦了逐渐展现能力,便要考验他,看他是否能真的担负重任,是否能为了大局忍受委屈,因为若把重任交给一个遇事冲动不顾大局的人,后果可能会是灾难性的。
其实老郭还是惜才,否则也用不着煞费苦心的解决艾莎的事,就凭烦了那天妄图拔刀的举动,已经足够死罪。
毛先生退下了,旭子郑重行礼道:“阿翁,恕小辈莽撞”。
老郭挥挥手让他坐下,“旭子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不要以势压烦了,此人傲上而不凌下,有君子气,若辱之过甚,要么抽身而去,要么玉石俱焚,皆是安西之大失。若要其效力,可欺之以方,以情理动之,则百无一失”。
郭旭默默点头,王爷在教他御下之道,为自己接任安西做准备。
老郭看人确实很准,烦了看重感情,怜悯弱者,也能为大局忍受屈辱,但忍受的程度有限。所以在艾莎那件事上,他放弃王爷的身份,放低姿态亲自出面,加上老鬼,武三郎夫妇,即将成亲的旭子,以及死去的鲁阳,还有大唐和安西兵的羁绊,所有一切,终于迫使烦了没有拔出横刀。
所谓君子欺之以方,要跟他讲道理讲规矩,讲感情和大义,让他心甘情愿做出牺牲。
越用强权蛮力,他的反抗便会越激烈,甚至可能以命相搏。
旭子不想对兄弟耍手段,但这些是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掌握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学这些东西。
“烦了最近好吗?”,他知道老郭对烦了的事很了解。
老郭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旭子疑惑的接过一看,可怜的烦了兄弟终于找女人了,“这……大十岁的胡女……还是个带孩子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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