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出了一件稀罕事,鲁卡的哑巴婆娘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如黄鹂鸟般悦耳,据说是悟能大师给她倒了碗酒,喝完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睡醒后就开口说话了。
有人问普济寺的明远大师缘故,明远大师惊诧的问,“我师叔与鲁卡关系不错,略施小手段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众人一想也是,以悟能大师的手段治个哑巴,还真不值得大惊小怪。
一场瑞雪过后,疏勒城沉寂下来,那些疯子终于不往地里跑了,躲在家里帮婆娘纺麻线,修理农具,商量着未来的生活。
仇玫儿和张公子的婚礼如期举行,身份够的人一个不缺,给足了老仇治面子,大戏连演三天,好好热闹了一把。
烦了彻底闲了下来,也能有更多时间教一下徒弟们,他现在已经有十个徒弟,除了阿墨全是刺史和族长的儿子,原本他只想收三两个的,架不住那些人苦苦哀求,不得不一次次扩招,也好吧,反正一个羊是赶,十个羊也是放。
这个时代的师父对徒弟拥有绝对权威,理论上可以随便打骂处罚,甚至打残打死,最严厉的处罚是逐出师门,被师父赶出门的人会被所有人唾弃,基本意味着一生都抬不起头来。
平时月儿教他们多一些,教学方式有些过于残暴,烦了的教学则基本上没有套路,经常讲着讲着就跑了火车,或者干脆带他们出去玩一阵子,所以深受徒弟们爱戴。
有时他也钻进小屋鼓捣一阵,事实证明他理科真的天赋不高,加上也没什么耐心,实验进度十分缓慢。
到腊月十六,仇治忽然派人让他过去,烦了匆匆赶去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
除了仇玫儿和张文定,陆远也在,老仇治则跪坐着趴在摞高的枕头上,喘气声又粗又急,紫黑色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烦了……大冷天让你来……坐!”。
烦了坐到他面前,看着英雄迟暮。
“文定答应……第二个孩子姓仇……你和陆远……给做个见证!”
烦了点点头,“好!”。
“快过年了……别折腾,就悄没声儿的埋,坑我让人挖好了”。
烦了平静的劝道:“要不过完年吧”。
仇治艰难的道:“过不去了……大过年的坏了大伙儿心情”。
“也行!”,烦了痛快答应着。
老仇是安西兵,安西兵死活都要爽利,王府门口的老刘是这样,巴水渡大营的王二是这样,他自然也一样。
“行啦……回吧……”。
烦了知道,老仇治不想别人看他的狼狈模样,起身离开。
“烦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
“忘不了,放心去吧!”。
腊月十六未时,安西老兵仇治离世,这老家伙连坑都挖好了,不给人添一点麻烦。
烦了做了两个菜,与陆师兄在炕上相对而坐,沉默着几杯烈酒下肚,陆远忽然道:“咱们该去送一送的”。
烦了道:“上午都送过了,怪冷的,不去了”。
陆远点点头,抿了口酒说道:“老仇走了,师弟,就咱俩了”。
烦了闷声道:“老家伙一年病半年,有他没他也差不多,就是以后……”。
唯一的不同是,以前无论自己去哪都不担心家里,因为他知道那个老家伙在,出不了乱子,以后再要出去,恐怕就不那么安心了。
“师弟,你答应他什么了?”。
烦了道:“我答应他,如果安西要完蛋,送玫儿她们去山北”。
陆远点点头,犹豫一下又道:“能不能带上你嫂子她们娘俩?”。
烦了道,“我早想过了,真到那一天,师兄带她们一起去,还有米拉和月儿他们,一大群女人孩子,需要个领头的”。
陆远笑着摇摇头,“我虽说没了一只手,可我还是安西兵呢”。
烦了没有再劝,曾经他也奇怪,这些人怎么那么傻,明知是死也不回头,后来明白了,他们是安西兵,是大唐男儿,既然长辈和兄长都没有退缩过,他们自然也不会缩头逃命。
仇治死在年末,城里今年有几百个孩子出生,死生之间,轮回万物,普济寺的大钟敲响的时候,元和五年开始了。
!!!!!!!!!!!!
郭旭,安西都护府龟兹镇镇守兵马使,被人与疏勒镇主将杨凡并称为双杰,也是默认的安西下代头领。
娶了小郡主又镇守一方,许多人羡慕不已,可他从未觉得这个位置有多好,如果能选,他更愿去坐周虎的位置,率领军队守卫关城。
郭秀儿心疼的看着她的男人,他才十八岁,头上竟然有了许多白发,眉头紧锁的模样倒像个中年人。
旭子正在看着面前的信函发呆,这封信来自回鹘保义可汗,他邀请安西五月共击尚贡热,安西出兵拖住尚恐热部分兵马,回鹘沿谷地全力进军,必能大破吐蕃。待赶走尚恐热,除了焉耆镇,西州的交河,天山两县割让给安西,以后双方继续联盟抗击吐蕃。
事关重大,他将信送去安西城交给王爷,王爷却让人又送了回来,只回了三个字,“自决之”,意思很简单,安西早晚要由你执掌,你要学会自己做决定,可是这个决定何其艰难。
保义可汗三年前继位,开疆扩土,威名赫赫,安西对他并不陌生,当年还没继位就曾率军驰援过安西,双方并肩抗击吐蕃,建立了不错的友谊,上次葛逻禄派人来请老郭调停山北战事,他也很给面子,能称一声安西的老朋友。
北庭都护府山南西州和山北庭州,加上连接两地的五百里谷地,都是最好的膏腴之地。回纥对大唐没脾气,但绝不能容忍吐蕃染指,结果就是拼了死命的打。最后庭州归回纥,西州归吐蕃,谷地一边一半僵住了。可吐蕃只要在西州,回鹘就等于被人掐着脖子,所以近年虽然没打过大战,小规模冲突是一直没停过。
保义可汗已经分别与大唐和葛逻禄会盟,这回是腾出手想解决西州这根刺了,所以派人来联盟。
郭旭思虑再三,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吐蕃前年刚夺了焉耆,为了能让安西休养生息,烦了与尚恐热会盟。其实都清楚,所谓的会盟一文不值,吐蕃也从来没拿会盟当回事过。双方联合出兵成功率倒是不低,保义可汗的信用也不错,若一切顺利,对双方确实都有好处。
可安西太虚弱,去年又受了灾,出兵等于押上身家性命,万一出了岔子便是大祸。
郭秀儿道:“不如坐山观虎斗?”。
旭子皱眉摇头,“不是那么容易的,烦了说过,老大和老二打架,老三一定幸免不了”。
谁都不是傻子,鹬蚌相争的典故都懂,可渔翁能得力的前提是鹬蚌对渔翁造不成威胁,看两虎相争的前提是你足够安全,而安西既没有足够的实力,也没有退路可言,所以注定没办法置身事外。
安西若是什么都不做,无论结果如何都会面临更大的麻烦,回鹘和吐蕃的胜利者对安西来说足以致命。
(不明白的兄弟可参考一战二战,实力强离得远的老美可以坐山观虎斗,小国便只能被迫卷入战争,不是他们傻,是没得选)
郭秀儿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劝道:“那就再等等吧,烦了的回信也该到了,看看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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