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过敏的东西不少,不过身体一直还可以,大冬天穿裙子都不叫事儿,如今却躺在榻上消瘦的不成样子,与从前那个俏丽的小寡妇简直判若两人。
“米拉……”。
米拉愕然扭头又迅速展颜一笑,招手道:“烦了你快来,你摸摸这被子软不软”。
烦了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发,米拉仍在自顾自的说,“王爷亲自让郎中给我看病,文先生来过好几回,还说了许多你从前的事……”,对于一个部落胡女来说,能住在王府可是天大的荣幸。
烦了道:“让你去北州你不去,折腾病了吧”。
米拉靠着他,轻声道:“傻烦了,说好了七年的”。
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想去后院看看,看看你们当初住的那个地方”。
烦了俯下身子,“来!我背你去”。
在王府下人惊愕的目光中,烦了背着米拉走向后院,后院中已经没人居住,冷风吹过,一片荒凉。
“这里是木匠和铁匠房,这里是磨坊,这间小屋就是武师傅的住处”。
走进小院,“那是厨房,老鬼住在旁边,这间是我和旭子的屋,这间是胡子他们,这间是安卓他们几个,这间是……是董长安,你没见过他,我刚来的时候一身破衣裳,还是他送了我一件……”。
“我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练武,看那个石锁,当初我就愿意用那个,知道为什么吗?那个比别的轻一点……”。
米拉搂着他的脖子,听的很认真,一直把小院里每间屋子都介绍了一遍,才轻声道:“我想去那边看看”。
“好”,烦了背着她走向那座烧毁的小屋。
“这间屋子是我烧的,本来想做点东西来着,怎么都做不好,有一回吃醉了酒,一气之下就给烧了”。
屋子旁边有个安静的小土包,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从不惹人烦。
“她叫艾莎,本来说好的……等我立了功就接她出去……”。
米拉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低声道:“她真有福气……”,她当然知道艾莎,更知道艾莎在烦了心里的分量。
烦了用力吸一口气,说道:“有福气就不用埋在这里了,又蠢又笨,饭都做不好,包个馄饨不是咸就是淡,针线活也不行,做鞋子都不一般大……”。
“烦了,我也想埋在后院”。
烦了一愣,把她放在背风处,快步跑到小院里找来一把铁铲,在那个小土包旁边奋力挖了起来。
土冻的很硬,但他挖的很卖力,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两个浅浅的土坑终于挖好了。
“就这么着吧,我在中间,你在另一边,行不行?”。
米拉满意的连连点头,“好,我就在那儿”。
他在王府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离开,到街上时正遇到都护府的人在敲锣征丁,后街已经没有男人,有妇人走出家门,排队领取安家粮……
回到西关,烦了让两个营的战兵马上去东关报到,战争毕竟是男人的事。
腊月二十一,论坎力终于到了,西关正式关闭,吐蕃斥候在关外徘徊了一阵,看到了城头的杨字帅旗,第二天吐蕃人开始做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筑墙。
就在关城外两千余步,土石草木堆砌后泼水成墙,半圆形的冰墙把西关外包了起来,只保留了两个缺口。
论坎力根本没打算攻城!烦了脸色铁青的看着两道冰墙越来越高。
论坎力没有与尚恐热争功的打算,他只想吸引住西关的兵力,却不给安西兵出击的机会,他要等着东关被攻破!
“输了,心服口服!”。
两人较量了几个月,论坎力取得了完胜,自始至终他都没给烦了一点机会,烦了曾以为自己有机会赢,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嫩了。
以后几天烦了尝试过几次夜袭,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论坎力不是妹卆,也不是布啤如,他没给留下一丝破绽。
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又慢慢在西边落山,东关的厮杀仍在继续,西关却只有风声。烦了只能每天站在城头,有时候看着西边,有时候又看着东边。
东关战事更急,只能不断送人去过去,一开始是一队队的送,然后一旅,周虎没了,二黑又带去一营正兵和一半壮丁。
烦了很想去,最终却没有成行,因为老郭下了严令,绝不许他去东关,况且他也没什么办法能应对尚恐热。
一边是杀声震天尸山血海,一边是安静的捉虱子,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气氛里,终于到了年末,尚恐热大帅难得发了善心停止攻城,让双方也能安稳过个年。
烦了一大早就回了安西城,城内安静的如同鬼蜮,有人已经死掉,有人安静的待在家里等着命运降临,还有不少逃进山里赌运气,都护府并没有阻止,或者是无力阻止,也或者是懒得阻止。
王府门口看到了久违的毛长史,这位传奇道长还是那副鬼样子,“前辈在这干嘛?”。
“等人”。
烦了站到旁边给他挡住风,陪着他一起等。
马蹄声响,等的人到了,烦了牵住战马,让旭子扶着自己肩膀下来,他全身上下都是暗红色,发须蓬乱,双眼如野兽般明亮。
“你身上可够臭的”。
旭子咧嘴笑道:“你也不怎么样”。
毛长史一板一眼的唱礼,“两位大将军到!快请进府”,说罢前边引路,边走边喝道:“热汤可曾备好?侍奉大将军沐浴!”。
两个大木桶热气萦绕,两兄弟脱掉衣服坐到里面,同时发出一声怪叫。
“哎哟,烫死了!”。
“疼死了!”。
互相看看对方赤裸的身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等水温稍凉,重新坐下去,烦了提醒道:“你那几道口子还没长上呢,待会儿洗完了找点药”。
旭子闭着眼睛“嗯”一声,说道:“没药了,整个安西城都没了”。
水面上飘起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烦了搓着腿问道:“你那还有多少人?”。
旭子从头发里揪出块肉丢掉,抹了把脸道:“能站起来的还有四百来个,民夫和妇人能有五六百吧,最近跑了不少,我也懒得管,今晚不知道要跑多少”。
东关是个巨大的绞肉机,填进去多少人都会消失掉,不止是厮杀,冻死病死的更不在少数,犹如人间地狱。
烦了洗完了,擦拭着身体道:“我那边也差不多”。
旭子也站起身道:“估计就是明天了”。
能死的死了,能跑的也都跑了,没人,没兵,没粮,没军械,关城残破,士气低沉,东关撑不过明天的进攻了。
烦了找了些布给他包扎,“明天就明天吧,到明天咱们又长一岁,我也二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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