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之前他就知道淄青很烂,否则也不敢以一万兵打李师道的主意,来了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烂。
说起来李师道能做淄青十二州的节度使有大半功劳要归功于运气,首先是地理位置,被一群节度使围在海边,朝廷影响有限,而且朝廷的心腹大患一直是河北三镇,淄青反而成了被拉拢的目标。
其次哥哥李师古没有后人,他算唯一的继承人。而且李师古死在元和元年,皇帝刚登基西川正造反,实在顾不上淄青,李师道上表说了些好话便顺利上台。
最后因为他爷几个粗糙的治理水平,各州基本处于放养状态,放养也有放养的好处,地方官吏和豪强互相勾结,都是自己说了算的土皇帝,跟李师道基本上各玩各的,对他也就不会强力反对。
种种因素巧合下,李师道这种奇葩竟然干了十几年节度使,运气真是好到爆。
据月儿所说,郓州城内严禁请客喝酒,严禁交头接耳,路上遇到了打招呼都不许小声,种种奇葩规矩一大堆,动辄就罚钱砍头,不亚于当初的蔡州,至于这些规矩到底是出自李师道还是二妾就不好说了。
也是因为他宠信二妾,行事残暴,下边的人也不敢跟他说实话,他到现在只知道老裴和李光颜在濮州,对于兖州和济州的惨败一无所知,一直认为两路安西兵被挡住了。
那位蒲大姐和袁七娘却正在偷偷转移财货,很可能是打算在某个时刻跑路……
听着李师道的种种无厘头,烦了也只能摇头苦笑,安史之后,天下崩乱,无数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种种离谱事数不胜数。
齐鲁大地自古以来是富庶守礼之地,六十年间禽兽横行,被祸害的不成样子……
叹息之余,让元九代笔上表,淄青之乱平定可期,惜齐鲁大地六十年来教化不兴,礼仪之所奸佞横行,朝廷宜早选派治齐鲁之能吏,委饱学之士行教化之举,若齐鲁归心,则关东定矣……
齐鲁是产粮之地,人口稠密,历来出精兵良将,忠臣义士,少出乱世枭雄,出风头不多却是王朝基石一般的存在,不该当边角料对待,朝廷要早做准备,平乱后用心经营,对以后大有益处。
在这个最寒冷的时候,无论打仗的还是种地的都消停了,有一帮人却不消停,商贾。
战争带来了毁灭,却也带来了商机,唐邓荆襄商贾一刻都没忘记自己的初衷,沿着黄河向东,几天就能到达海边,那里有无数的盐。
沿途有各方势力,没关系,哪方势力都不会跟钱过不去,不认识不要紧,该打点打点,该合伙合伙,该交易交易,处久了就是朋友嘛,爬犁飞快,各种黑市交易如火如荼,生意越做越大,商贾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都知道有些买卖是不能长久的,为了能多赚一笔,众商贾各显神通想出许多点子。比如分段交易法,荆襄离得远没关系,这里的人只送到卫州,那里早安排好人接货,大大提升了交易量。
还有提价购买法,淄州和青州人挣一部分钱,把货送来博州,在这里交易。还有更狠的入股合作法,产供销一条龙,互相合作,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偶然得知月娘子在阳谷县,一众商贾瞬间兴奋,马上推举了领头的来求见,只有一个目的,赶紧在博州开钱庄分号,火耗高些也认了。
如今的安西钱庄在长安,洛阳,襄邓唐蔡都设了分号,因携带和兑换方便,镀银铜币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商贾接受,现在买卖正红火,博州却没有钱庄,简直不能忍受,也有淮南商贾则请求在扬州开分号,方便往来行贾。
这种要求月儿自然不会拒绝,马上派人带书信去洛阳,让那里的掌柜调派人手前往两地。
对于商号和钱庄的事烦了过问不多,他相信月儿能掌管好,其实出点错也没什么。
去年过年时在唐州慈丘,今年却来到了济州阳谷,好在人还是那些人。
所有人中对过年最重视的是月儿,她坚定的认为过年在哪里过不重要,但一定要在一起,这样才算一家人。
烦了亲自张罗了一桌酒菜,阿墨无声摆好碗碟,月儿则在哼着歌擦拭桌椅板凳,蒲瑶儿在旁边不知所措。
朱勇和鲁豹来到,一桌人坐下吃年夜饭。
“牛鼻子怎么没来?”。
元九和陈光洽刘婆子可能觉得不该来打扰,几个人一起,没想到老道也没来。
朱勇道:“后营还有几个伤病,老道士不放心,说不来了”。
烦了点点头,这个二杆子道士固执的很,却也令人敬佩,“咱们吃酒”。
“来,一起吃一杯,去年在唐州,今年在这里,跟着我受苦了,但愿来年能过个安稳年”。
众人纷纷举杯,“来!”。
酒过三巡,朱勇忽然道:“哥,你故事里说的武松打虎就是阳谷县,就是这里,我打听过,这里没有景阳冈,也没有武松”。
烦了笑着点点头道:“是我瞎编的”。
“那你咋知道的阳谷县?咋知道的那么多学问?”。
这是弟兄们一直都想不通的事,一个安西城里的小傻子,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烦了眯着眼睛想了下,说道:“其实我呀……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我在原来住的那个地方死了,那个姓杨的小傻子也死了,不知怎么我就到了他的身上,被抬进的王府……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众人齐齐点头,“明白”。
烦了疑惑道:“这你们也能明白?”。
月儿道:“就是借尸还魂”。
朱勇道:“难怪你啥都懂”。
众人吃着酒菜说笑,烦了一阵愕然,没人觉得意外,连蒲瑶儿都面不改色,仿佛是听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你们都不好奇不震惊吗?
月儿第一个举杯,“哥,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哥”。
烦了点点头,与她一饮而尽。
在许多人眼中月儿都不可爱,包括旭子他们也这么认为,这丫头聪慧能干,却性情偏激阴暗,甚至自私狠毒,在她眼中,除了烦了和阿墨,世上的人都可以随时死掉。
可那又怎样?按她的想法,我为什么要让别人觉得我可爱?只要我在乎的人认为我可爱就足够了。
阿墨是第二个,“阿塔”。
烦了笑着和他碰杯,“阿墨,你长大了,该娶婆娘了”。
阿墨笑着一饮而尽。
他是个安静的人,不太喜欢站在屋子中央,他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叫烦了阿塔的人,从没想过要改口。
朱勇也敬酒,“当初说了叫你哥,其实我一直觉得别扭”。
烦了道:“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朱勇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从来不会被世俗的东西迷惑,总能坚守自己的本心。
鲁豹双手举杯,坦然道:“哥,多谢!”。
烦了与他碰杯,“鲁豹,来年回长安把婚事办了,生个男娃,将来跟我回去,埋在鲁阳大将军旁边”。
“好!”。
如果能生个男娃,将来再杀回疏勒去,就能埋在父亲身边了吧,若是能死于战阵就更好了。
喝完一轮,烦了已经有酒,醉眼朦胧间发现蒲瑶儿低着头不看他。
“蒲刺客,怎的不向我敬酒?”。
蒲瑶儿双手举杯,红着脸道:“居士,吃酒……”。
烦了吃了酒,抹把脸道:“你啊……那个……没事,住着吧”。
他没想好该怎么安排这个蠢刺客,毕竟渣男和伪君子都不是什么好名号。
月儿近年喜欢坚持一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比如守岁,本来说好了陪她守岁的,可烦了终究没能坚持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元和十三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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