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来了,拜见上位!”
那些勋贵本来还有些惊讶,见老朱一脸笑意,一个个便也都只是随口招呼起来。所有人里只有冯胜和李善长两人是规规矩矩的按制行礼,其余人等或者只是起身鞠躬,或者干脆就是稍微打个招呼,不似在皇城重地,倒像是在什么土匪山寨子中也似。
老朱的眼神闪了闪,随即便让诸将不必多礼,自顾自的走到了上首的座位上。冯胜起身,看到老朱的身旁左边跟着朱标,右边竟然还跟着一個朱肃,神情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意。
朱老五看到这乌烟瘴气的场面,不禁有些皱眉,他的手中抱着一个长匣,似是十分不乐意的模样。朱标觉察到了朱肃的情绪,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弟弟的衣摆。
“方才费老三说,想要酒水?”老朱一坐下,便用他雄浑的声音开口了。“你们这些人啊,莫以为咱不知道。咱虽然下了禁酒令,但你们这些混球,家中哪个不藏着好酒?”
“要喝酒,且回家喝去。咱现在是皇帝,没有打自己脸子的道理。要酒没有,咱这儿,只有茶!”
“你们便喝喝茶水,好好解解渴罢。”
说话间,自有内侍拿来一盏盏茶水,摆在了诸勋贵的面前,方才被老朱点名的费聚笑得有些尴尬,此时找补道:“上位这话说的。您赐给我们的茶,那都是上好的御茶贡茶,可比咱们家里藏的那些个劣酒金贵多了。”
“我老费今儿沾了上位的光,非得尝尝这贡茶究竟是什么滋味!”
说完,端起茶盏,仰头一倒,来了个一饮而尽。
其他勋贵亦是如此,见老朱亲口祝茶,终究不敢怠慢,也端起茶盏来,送到了唇边大口饮下。
可这茶方一入口,一股子的苦味涩味,就直冲这些淮西勋贵的味蕾,不少人喝的太急,又没有心理准备,“噗”的一声,毫无形象的就将这口苦茶给喷了出去。
喝的最为豪迈的几个,更是被呛的连连咳嗽。
“这……好胆!竟拿这种苦茶消遣咱们和上位!”费聚对着给他斟茶的内侍怒吼起来。“以次充好,不怕死吗?”
那些内侍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在意,倒是老朱一脸如常的饮下了一盏茶,悠悠的道:“怎么,这茶,不合你费老三的脾胃?”
“莫看它苦,这茶可是一味好药材。这茶名曰苦丁茶,能理肠、明目,专治那油肠酒肚,教那生了眼病、目中无物之人重新复明。”
说着,不待内侍斟茶,老朱自己劈手夺过茶壶,给自己又斟了一盏。“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换了是几年前,咱还在凤阳当个苦哈哈的时候,若有这么一盏茶喝,那可是要视若珍宝、一滴都不敢浪费的。”
皇帝话里意有所指,这些人也都不是傻子,立刻就收起了从容跋扈之态,默默的底下头来。
老朱端着茶,走到了费聚身边,鼻子略微抽了抽,笑道:“费老三,听说你在秦淮河上包了几十艘花船,已经有十来天没回家去寻自家婆娘?”
“富乐院的酒水,早听说是这应天一绝。咱只闻你身上的酒味,就生出了三分醉意。”
“啧啧,真是好酒,好酒哇!”
“上……上位!”方才还行貌跋扈的费聚,此时早已冷汗涔涔,一身酒意早已吓没了七七八八。他颤抖着就要跪下:“臣……臣无状……”
“跪什么跪!”老朱一声轻喝,殿中诸将,浑身都不由得齐齐抖了三抖。“跪下还怎么喝茶?”
“伱费侯爷不是喝不了这劣茶吗?喝!给咱喝干了它!”
似是终于想起了老朱的手段,费聚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眼见那内侍还在慢悠悠给自己斟茶,他只怕喝晚了会被老朱所斥。
竟直接夺过了那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就往大口里倒。任那茶水流的满头满脸,一股苦味盈满肝胆,也不敢有丝毫嫌弃。
老朱冷眼盯着他喝完,直到费聚连壶盖也掀开了,把最后一滴苦丁茶也倒进了嘴里,这才干休。
他一口把自己手上的茶盏喝干,然后直接将杯子摔在了地上。清脆的摔击之声让这些悍将又是齐齐抖了三抖,这一回,任是情商最低的将领,也看出老朱这茶宴是来者不善了。
“咱让你们一个个别圈地,别占田。对着咱答应的好好的的,别过脸,你们都是怎么干的?”老朱开始图穷匕见,一双虎目扫过在场的文武勋臣。在掠过李善长的时候,老李顿感脖子一凉,努力的缩了缩脖子。
“你们是咱的手足兄弟啊!咱是怎么起来的,你们一桩桩、一件件,那都是看在眼里。”
“你们其中也不乏穷苦人,放在几年前,哪一个家里没被元庭的地主豪强欺压?哪一个家里没死爹娘?”
“要不是活不下去了,咱何必要带着你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去博一条活路?”
众勋贵垂首无言,都盯着桌上的那盏苦丁茶,仿佛这茶水里都长出了花儿一般。
老朱略微顿了顿,见没人回他,也就继续道:“车轱辘话再说回来,咱们凭什么起来,难道真是你们这一群所谓的淮西勋贵,个个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个个都能以一当百,那些本来还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甚至还在易子而食的百姓,一跟了我朱重八,个个就跟神明附体了一样变得威武雄壮,帮着我们打败了元庭,抢下了这个江山?”
“不是。都不是,咱们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咱们最有良心!咱们是穷苦人出身,比陈友谅、张士诚和元庭的狗皇帝都有良心!”
“咱们心里念着百姓,百姓也愿意信咱们、帮咱们,他们把咱们当自己人,有他们托着,咱们才能战无不胜,才能无往不利。”
“你们圈的那些田,你们不愿意抛弃,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大户投献给你们的田里,哪一个攥上一把,不能捏出百姓的血水来?”
“那些官儿卖给你们的商号店铺,那是正经的商号店铺吗?哪一个不是他们仗着昔日元庭的势,从百姓手里一点一点巧取豪夺来的?”
“费老三,咱记得你在濠州当小卒的时候,咱还见过你那时候尚还健在的老娘。那时候你老娘拉着咱的手向咱诉苦,说你的大哥二哥都是做的肩上挑扁担的小本买卖。”
“因为元庭狗官的管家觊觎你家做饼子的秘方,就劫了你家大哥二哥,骗了你家的秘方之后,又想夺你家仅有几亩的田产。你大哥二哥为了拦着他们,被那狗官的狗腿子给杀了,你含泪背着你娘,躲到濠州参加红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你大哥和二哥报仇。”
“现在好了,你娘死了还没两年,你就和那起子降官勾搭上了。用田产换了铺面,你自以为占了大便宜,足够能和咱交差,一掷千金在秦淮河上饮酒……”
“你知不知道那些日进斗金的铺面都是怎么弄来的?你在花船上和那起子妓子苟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花用的那些银子后边,沾了多少人的兄长老娘的血?”
“你大哥二哥是怎么死的?他们死前最恨的是什么?”
“你现在发迹成了费侯爷,就也和那些狗官一样,去接手这种沾血的田土铺面。”
“你大哥二哥都是苦哈哈,攀扯不上如今的费侯爷?你娘一介种地的村妇,给你家的门第蒙羞了?”
“好哇,现在发迹了,你就也成了个作威作福的勋贵老爷。”
“你那时候跪在你娘面前,说要杀尽天下狗官的时候,眼里流下的泪可还是热的啊!”
“怎么?都忘啦!”
老朱声如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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