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失里脸色亦是铁青。他虽是大元辽王,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元庭占据中原,而多享受到哪怕一分的富贵。
阿扎失里的先祖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在成吉思汗时期,他的先祖也曾追随大汗南征北战,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然而随着成吉思汗身陨,其子嗣继位,他这一脉就开始远离了蒙古的权力中心。
等到忽必烈建立元朝,蒙古人占领了中原的花花江山,阿扎失里这一脉却依然只能驻守关外,除了一个辽王的名头外,依然只是做个牧马的头人。每日里挂心的,不是草场,就是牛羊。
平心而论,与大明那位五皇子暗中签下契约的这几年,是阿扎失里唯一感受到中原供养的几年。如今他的帐中,有来自苏州的上好碧螺春;有产自广南的上好沉香。床边摆着的,是景德镇上好的瓷器;口里喝着的,是应天府秘方蒸制出来的上好美酒……而这一切,只需要用本就不值钱的羊毛来换。
若是再也喝不到那香醇的美酒,阿扎失里感觉这辈子都不再有什么活头了。打仗?为什么要打仗?用羊毛就能换来美食美酒,不用一闹白灾就要饿肚子,这样不好吗?
若把明国的商队吓走了,到何处才能寻到这样用高价收取羊毛的冤大头?
“丞相还打算,自大同太原一线攻明,并要我等随同。”
“若是部落的丁壮都去伐明了,那我们的牛羊……”
说到这,阿扎失里更觉肉疼。为了产出大量的羊毛,山阳万户这几年豢养了大量的牛羊。若是无人放牧,等到伐明回来之后,这些牛羊,只怕都要被周边的部落劫去。
莫以为同为元属,那些部落就会手下留情。如今的大元统治松散,麾下部落之间相互劫掠,都是常有之事。
听他这么说,帐中的诸牧民与头人更加鼓噪。有人大骂脱火赤,也有人建议干脆不去遵脱火赤之令,将他赶回和林。一群人闹的不可开交。
“不若干脆反了大元,投靠大明好了!大明那五皇子慷慨,想必皇帝也不会苛待我们……”有人建议道。
帐中顿时沉寂,一群人皆惊骇的看向那个将这话说出口的头人。一阵寂静之后,还是阿扎失里出言训斥:“浑说什么?草原里终究是我们蒙古人的天下。背弃大元投靠大明?你不担忧长生天降罪吗!”
马上就有人拉住了那個出言不逊的头人,要他向阿扎失里请罪。
“无妨,是脱火赤做的实在过分,不让我们山阳万户的牧民们过好日子。”阿扎失里挥了挥手,让左右扶起了那名头人。而后掀开帐帘,离开了大帐。
“大王!”伯颜拦住了他。
“大王,您真的不考虑……”
“……”阿扎失里停下了脚步。凭心而论,他当然不信什么长生天降罪,对冷落自己这一支近百年的北元王室,也没有多少的效忠之心。
但是他心中多少还怀念着祖先的荣光,认为脱火赤举全军攻明,大明未必有办法抵挡。
“要投明,也要等大明确实能击败脱火赤的时候。”阿扎失里低声道。保全实力,谨小慎微,是他们家祖祖辈辈在草原上生存的不二法则。昔日纵使是纳哈出相邀夹击明军,他也只是派出部队虚晃一枪,发现明军抵抗顽强,以及发觉了朱肃的火器部队威力惊人之后,便立即后退。
贸贸然投靠大明,风险实在是太大。万一脱火赤大怒兴兵,大明又不愿回护山阳万户该怎么办?
“可是,要我们帮助脱火赤伐明……”伯颜面露难色。要说在脱火赤和明军之中更支持谁,他更想支持明军。
大明的商队,能让翁牛特部的牧民在白灾时吃上鸡鸭鱼肉,能让牧民们在厚厚的帐子中喝上美酒。而大元呢?只有征战,征战,无休无止的,让牧民们拿上弯刀,为皇帝征战。
翁牛特部腻了,翁牛特部,不想为了大元皇帝那吝啬的赏赐,背弃自己的妻子牛羊。
“……遣几位勇士,将脱火赤的计划告诉大明的徐达。”阿扎失里想了想,低声吩咐伯颜。
伯颜眼睛一亮。
“这已经,是我们山阳万户能做出的最大诚意了。”阿扎失里道。
他又何尝,不希望那个狂妄的脱火赤被明军击败呢?
……
“收到了辽王阿扎失里的密信,言北元纠集十三万大军屯扎居庸关外,是故意摆出要与我明军决战的态势。”
“脱火赤准备在与我大军争锋相对之时,利用元军的机动力突然折道向西,自大同、太原一线入关。”
武定候郭英拿着从山阳万户处发来的密报,呈报给徐达。
“哼,雕虫小技。居庸关攻不成,就准备学他蒙人的祖宗忽必烈声东击西吗?”徐达捻须轻笑。昔日忽必烈久攻南宋北线不下,遂转攻大理,而后从大理侵略防御薄弱的南宋西线。脱火赤此举,无疑也是打的这样的算盘。
不过与忽必烈不同,忽必烈那时,是与南宋激战数场,知事不可为,方寄希望于奇兵。
而脱火赤,呵,不过是怂了罢了。
元明相争的这数十年,蒙古与华夏的攻守,早已易形了。
“大帅,我们该当如何?”郭英问道。“要移步宣府吗?说来这辽王阿扎失里的情报,又有几分可信?”
“万一是故意传讯,要我等自乱阵脚……”
“不必顾虑。”徐达道。“该如何办,依旧如何办就是了。”
“我等原先的决议,出居庸关与元虏决战。如今仍是如此,诸军依旧如常整备,不必顾虑此信。”
“可是大帅……”朱棣抱拳出列,神情顾虑。“我军原先想的是,既然脱火赤聚兵决战,我们也不必有什么花巧,直接背关而战,歼灭元军主力,毕其功于一役。”
“可若是元军主力移步往西,我们又该如何决战?”
“而且,万一太原城破,元帅不如遣我去援守太原……”
山西太原,正是朱家老三朱棡驻守之地。这位三哥醉心老五的所谓科学,无心治政管军,朱棣心中十分担忧。
“太原乃我大明九边重镇。岂是这么轻易攻破的?”徐达道。“四殿下,我知你挂心兄长。可三殿下亦是人中龙凤,若论守城,其定然会比四殿下做的更好。”
徐达的心中,浮现出了那个悍勇无双、却英年早逝的身影。他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驱散,接着对朱棣道:“四殿下,你有名将之姿,却失之自视过甚,眼界也稍窄了些。”
“若能克服,殿下定然能够成为名震天下的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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