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眨眨眼。
老爷子的神情与语气都在告诉他,他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想了想,他像是一缕炊烟一样,慢慢飘的离朱元璋更近了一些。
他说道:
“其实设立检校监察百官,并非我皇明一朝为之,孙儿遍观诗书…汉之绣衣执,魏之校事府,宋之皇城司,都可谓是如出一辙,说起来也只是职权大小的问题…”
“凡圣君临朝,鹰犬绕过三司独掌生杀大权屡见不鲜,只要时不时的换换头子,也不用担心反噬…”
“况且您是大明的皇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您心里一定清楚的很…”
“孙儿师学于您,有些事或许不求甚解…但孙儿相信,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好,为了朱家好,为了父亲与孙儿好…”
“只是有些时候,孙儿不愿意您这么累…”
朱元璋沉默了很久。
蓦的,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感动,有释怀,有回忆,有眷恋,还有一些回忆与憧憬。
当年的要饭碗,是他逝去的青春。
今天的大孩子,是他展望的将来。
过了很久,他才迟疑的说道:
“你爹,你二叔,你三叔,甚至再添上你四叔,只有你是最像咱的…”
朱雄英沉默。
朱元璋想了想,拿起毛骧的奏疏递给朱雄英:
“看看”
“是…”朱雄英答应一声,接过奏疏轻轻的翻着。
看得出来,这是毛骧亲笔写的。
他是武人出身,没什么文化,所以这封奏疏上,有很多错别字。
但朱雄英看的极为仔细,逐字逐句的看着,可每翻过一页,他就会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
“我草?”
“我草…”
“我草!”
他的感慨,从疑惑,到惊叹,再到生气。
直到最后他抬起眼睛看着朱元璋,勃然变色的脸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与惶恐:
“这…这这这…啊?”
朱元璋浅笑:
“你说,咱该咋办呐?”
“杀…”朱雄英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可旋即他又有些疑惑。
他试探着问道:
“您说,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就说龙湾府库那…那是您赏给孙儿的,五十匹丝绸,三百匹棉布,没有孙儿与大内的印…”
“况且您当年颁旨天下,准各地耆(qi二声)民将贪官污吏绑缚进京…他们怎么敢…”
朱元璋摆摆手:
“当官的做坏事,哪能都让老百姓看见…说不准他们喝了泥腿子的血,泥腿子们还当他是好人呐…”
朱雄英沉默不语。
能当官的都是能人,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对他们来太容易了,他不能否认老爷子说的是错的。
朱元璋眼里闪着森然的杀机,冷笑着说道:
“大元的摊子太烂啦,如今大明的官儿都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什么忠君,什么爱国,什么悯民,都是扯淡…”
“只要一有机会,他胡惟庸就敢毫不犹豫的结党擅权,只要一有机会,数以百计的官就敢毫不犹豫的拿着盖了大印的白纸糊弄咱,只要一有机会,他郭桓,就敢死命的往家里扒拉银子!”
“他们辜负了咱!”
朱雄英再次沉默。
在以往,他的碎嘴子能把牙晒黑。
可现在,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是要说些什么。
他能做的,只是把朱元璋的茶盏添满水,然后递过去。
朱元璋把茶盏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
“咱一退再退,如今,咱不想再退了…”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次,咱也要当这个一视同仁的圣人”
“咱要看看,在咱的刀下,那些人的脖子,与泥腿子的脖子,有什么不同!”
朱元璋杀机凌然,直到最后看到朱雄英有些苍白的脸,他冷峻的面庞上才有了一些柔和。
他轻轻搂过朱雄英,轻声的说道:
“咱知道,现在让你听这些事,还有些作难…可咱也知道,这些小事难不倒你…嗯?”
朱雄英点点头,有些牵强的笑着:
“您放心…”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朱雄英的屁股:
“好…这才该是我朱家的长孙…”
“去把这封奏疏送你爹那,让他也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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