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办公室沙发上的高希,心里烦透了!他太累了,想睡觉。
而此时,屋内杂乱的脚步声,就和清晨床头响起的闹钟声一样令人感到刺耳和讨厌。
“办公室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我不是和刘馆长打过招呼了吗,中午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下,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跑进来?”
高希心中不快、疑惑不已,但还是累得一时睁不开眼睛。
为了筹备文化馆成立四十周年纪念暨地方历史研讨会,他前前后后忙了两个多月。
这家小小的历史文化馆,虽然有一正三副四个馆长,但只有三十九岁的高希算得上年富力强,其他几位全都超过五十五岁。
筹备研讨会的重任悉数落到了高希的身上。这段日子,没有休息天不说,还要天天加班,忙得他几乎原地爆炸。
如果不是因为几次历史学考研名落孙山,高希早就另谋高就了。
在几个馆长中,他最年轻,但在年届不惑之际,高希仍旧感受到了中年人的失意、困惑和幻灭感。
他智商正常,收入普通,至今未婚,事业上也没啥建树,一个走上大街就会立即淹没在人海中的凡人而已。
他对现在这份文化馆副馆长的工作虽不甚满意,但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他不想再为曾经的理想挣扎,倒也可以风平浪静地在这个地方干到退休。
年龄越长,他越觉得自己正陷入平静、平淡、平庸的人生泥沼中,无法自拔。
平凡者的一生,大概都是如此吧!高希想到这些,只能徒增叹息。
话说回来,文化馆虽然不是什么大单位,但薪水待遇也不差。锦绣前程不敢说,但安逸稳定的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还真找不出几个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今天是历史研讨会的最后一天。
上午半天活动,与会专家依次发言。其中关于明代永乐、洪熙、宣德三朝社会发展的研讨,有两个专家的主题演讲挺有价值。
要不是高希作为主办方负责领导,需要分心照顾会场内外,他还真想舒舒服服地坐在报告厅里,好好听完他们的全部演讲内容。
“算了,过两天将他们的讲稿要来,再细细读一读吧!”高希心想。
中午一起在单位食堂里吃庆功宴,少不了敬酒、干杯。
高希平时爱健身,不到万不得已从不饮酒,但这种场合他肯定逃不掉。
他从这一桌跑到那一桌,来回敬酒,克尽地主之谊。
喝完酒,送走了专家和与会代表,大约已经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
这些日子的忙碌和劳累,再加上这顿庆功宴,高希委实累得快撑不住了。
他向一把手刘馆长打了个招呼,说要休息一会儿,就踉踉跄跄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房间,他就胡乱脱下外套,没头没脑地倒在了沙发里。
起初,他还想读一读《仁宣之治》那本大部头文集,但没翻上几页,身体已经扛不住。
啪!《仁宣之治》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根本无意去捡,眼皮已经重重地耷拉了下来。
起先,高希沉浸在一片静谧中,窗外似乎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就这样过了很久……
高希以为自己睡着了:但现在,怎么会有人登堂入室了呢?到底是谁?脚步声也太大了,还有人说开话了。
高希再也忍受不了,努力睁开了双眼:“我说,怎么……”
他原本是想问“怎么回事”,但现在…这是哪里?
他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然后吃惊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八尺余长的榉木架子床上。
这张床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少地方的漆色已经斑驳,有些地方的图案晦暗不清。
床边不远处,有一架木制古屏风,上面是一幅山水画,还配了一首古诗。
一时之间,他也没心情细究屏风上的古诗到底写了些什么。
室内的各种物件,虽然看着都挺陈旧,但周遭却还算干净。
高希诧异地半张着嘴,使劲转动着脑袋,来回打量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老者,看起来刚给他诊完脉。他见高希醒了,便转过身去,操着一口浓重的松江口音,向床边一位貌似五十来岁的妇人说道:“啊呀呀,性命交关、性命交关啊!宜在(现在)好了,么(没)关系了,平安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妇人满脸忧愁,听到这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满脸慈爱地看着高希,又向旁边的人吩咐道:“平安,快侍候胡老先生去外间吃茶、开方。静香,去换盆干净的热水进来,二少爷出了不少汗,要再擦一擦。”
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仆人走过去,搀扶起这位胡老先生。唤作静香的小丫头也端起水盆,忙着去外间换热水了。
胡老先生拿过身边的拐杖,哼哼唧唧费劲地站了起来,平安在一边扶着他颤颤悠悠地去了外间暂歇。
“这是哪里?”高希想坐起来,却感觉自己虚弱无力,刚抬起一点身子,又一下子跌回床上,禁不住发出“啊”的一声轻叫。
“勿怕、勿怕,希儿,有姆妈在,有姆妈在……”中年妇人将身子向床前靠了靠,握住了高希的手,又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去高希额头上的汗珠,她的眼角分明还挂着泪水。
“这是我妈?”高希有点懵,看她着急的样子,倒和前世的母亲一色一样,高希有点感动。
“但这古色古香的房间,这几个人清一色的古装打扮,怎么还冒出一个妈来了呢?”高希努力想理清思路。
“我就是多喝了几杯,在办公室里睡个午觉。怎么就躺到这里了呢?”
“难道我穿越了?”
“问题是,我是谁,现在是哪一年,什么朝代,这些人都是谁……”高希满脑子疑问。
从架子床的形制来看,似乎是明代的样式,高希想起了馆藏的几件明代家具的样式。
“嗯……我想知道,这是哪里?”高希急切地问道,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想解开心中巨大的疑惑,但是
“希儿,你说啥?”妇人听到高希的问题,却明显激动起来,“你在讲啥?你再讲一遍,再讲一遍!”
“我是说,我想知道,这是哪里?”
“希儿,你好了,你好了,呜呜呜……”这妇人突然就抱住高希痛哭起来,哭声中却分明带着巨大的喜悦。
大概是听到这边的大动静,那位胡老先生在平安的搀扶下,居然向里间踉跄奔来。
这次,他没了刚才走出去时的从容,嘴里也没了“哼哼唧唧”,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腿脚更不利索了。
此时,他的两条腿因为激动已经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要不是一旁的平安努力搀扶着他,这位老先生早就将自己抖散架了。
“啥,啥,啥……侬讲啥?希哥儿的病…病…病好了?”他连问了三个“啥”、连说了三个“病”字,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他边说边努力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架子床,拐杖和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啦”的摩擦声。高希听在耳中,仿佛听到了前世“泡沫塑料擦玻璃”的声音,皮肤上猛地被撩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小厮平安没有反应过来,愣是没跟上老先生的节奏。
临近床前的最后两步,老先生直接就将手中的拐杖扔掉了,然后一把抓住高希的手腕。
这把高希吓了一跳,直楞楞地看着这位老先生!
胡老先生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将三根手指准确地压在了高希手腕的寸关上,一边喘着粗气问道:“我问侬…我我…问侬,侬叫啥…啥名字?”
“嗯,你是不是还准备比划个数字,问我是几?”高希在心里调侃着,却并未说出口,双眼不住打量着这位情绪高涨的老先生。
胡老先生的激动溢于言表,连下巴上稀疏的花白山羊胡子,都跟着抖个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实在是莫名奇妙。胡老先生的古怪模样和举动,又让高希想笑:“呵呵,我叫高希啊!”
“哈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伊晓得自己的名字了,真的是好了!”胡老先生放开了把脉的手,“我讲的嘛,我的医术不会错的嘛!这是几,这是几?”他果然冲着高希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
“哈哈哈,都不信我,都不信我!怎么样,好了吧,好了吧!”他得意地左顾右盼、自言自语,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平安将拐杖递给他,他视而不见:拐杖,为何给我拐杖,谁的拐杖?
“胡先生,希儿真的好了?”妇人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好了,好了,哈哈哈!不过,药还是要吃,哈哈哈,方子倒是可以换一换了。我去开,我去开!”胡老先生乐呵呵地站了起来,但仍旧歪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高希,好像高希是个刚发现的宝藏。
他也不看路,只是眼神一刻不离高希,就这么扭着脖子快步往外间走去。
这货居然连拐杖都不要了,边走边兴奋地自言自语:“我就讲嘛,我就讲嘛,我的医术么(没)问题的!哼哼,以后谁还敢讲我是庸医?”
“先生,先生,您的拐杖!”小厮平安拿着他的拐杖追了过去。
“先生,您别急!“
“先生,您当心头!”
只听到“咚“的一声响,“哦哟~~~”胡老先生的头,重重地撞上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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