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他分明看得很清晰,偏偏杨玉环问的时候却又不说,拿些“进士不宜与杂流抢阙额”的理由糊弄。
李林甫却是摇了摇头。
<div class="contentadv"> “竟然不是吗……那该是向右相低头了,愿意把罪名栽到王鉷身上?”
李林甫闻言,淡淡扫了杨国忠一眼,道:“你不了解薛白。”
杨国忠不认可这个评价,他一直以为薛白与自己是同一种人,奋发进取、不择手段,不想薛白最近真是越来越窝囊了。
“那就是表功了,他连着灭门好几家大户,都不知能收到多少赋税,若在各州县的进贡入京前奏功,能彰显圣人识人之明,必能使圣人欣喜。”
“不必猜了。”李林甫道:“薛白上奏,河南府部分州县今年有旱情,恳请减免税赋。”
“什么?”
杨国忠好生诧异,完全无法理解。
薛白折腾了那么多,到最后功劳不报,为的是什么?
堂中两人都沉默着,许久,李林甫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那竖子到地方上待着不肯回长安,真是为了黎民百姓不成?”
“必不可能。”杨国忠语气笃定,态度明确,“薛白绝不是舍己为人的主,他做事必然是对自己有好处。”
李林甫却已经想了很久,没能想出薛白的所作所为对其个人官途有任何帮助。
“本相施行和籴法,世人多有谤者,但本相根据田亩多寡给价,将更多的钱给到贫户手中,做这些,对自己有甚好处?”
“这……”杨国忠无言以对,道:“薛白岂能有右相的心胸?”
虽说猜不透,但事已至此,薛白暂时是休想谋求升迁了。
话题于是转到王鉷身上。
“王鉷以追缴积欠起家,不擅权谋,所凭借者,唯‘圣眷’二字而已。但恰是因圣眷,始终屹立不倒,要对付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圣人不再相信他……”
~~
偃师县,陆浑山庄。
山谷深处有一排防备森严的房屋,在外面看来只是山庄主人给佃户住的寻常农舍,走近了,却能听到里面不停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铸好了。”
“给我。”
老凉接过一把长柄陌刀,首先感受到的是它的份量很重,之后寻了一块大木桩,双手持刀猛地劈下去。
周围众人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喝彩道:“好!”
“好刀。”老凉先是这般评价一句,转向鲁三蚀,道:“鲁公,我有一说一,这刀还有得改进的地方,我使起来才顺手。”
正说着,姜亥过来,道:“郎君来了。”
两人连忙出去相迎。
如今樊牢已将一部分二郎山的兄弟及其家眷安置过来,另外还有丰味楼的一些心腹伙计,也是带着家眷,因此山庄中还算热闹,而老凉、姜亥则是这些人的教头,教他们些保家卫国的本领。
一切原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今日薛白过来时却显得有些难得的郑重,直接在大堂里召诸人议事。
老凉、姜亥的位置是在侧边的最前。
樊牢也在,昨日刚刚送了一批铜料抵达,坐在他们下方,后面则是刁丙、刁庚俩兄弟。
再往后则是些才开始有所表现的伙计,比如胡来水,奇怪的是竟还有任木兰,这小丫头正大咧咧地向老凉挥手,很得意的样子。
在他们对面的便是些在官面上的人了,施仲以杨氏商行管事的名义在偃师经营生意,王仪则是薛白的幕僚,还有县署帅头薛崭,县中的吏员郭涣、赵六。
奇怪的是,薛白最为倚重的幕僚殷亮反而不在。
老凉对殷亮的能力与人品都是佩服的,因此一直在想原因,直觉应该是因为殷亮的家世与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众人等了一会儿,薛白到了,一左一右跟着的是杜妗、杜媗这对姐妹。
杜五郎没来,大概不是因为信任与否的问题,纯粹是没有必要。
三人在上首坐下,也不多寒暄,很快便说起正事。
“今日请大伙来,说件重要的事。”薛白道:“此事我反而先与樊牢说过,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我们得扳倒太子,扶持一位皇孙……”
一句话毕,堂中众人反应各异。
老凉、姜亥本与东宫结了死仇,早决心追随薛白,神色如常;樊牢、刁氏兄弟又紧张又有些兴奋,确实是没见过世面;施仲、王仪、胡来水是早打算卖命给薛白,虽讶异却也能接受;任木兰则完全激动起来,恨不能立即就喊上几句响应薛白。
还有不少人则是完全没想过这问题,顿时不知所措,比如郭涣、赵六……
“是哪位皇孙,我暂时不宜多说。”薛白继续道,“今日主要是问一问大家,敢不敢做一番大事业?”
老凉这才知道为何薛白没有请殷亮来,其实与殷亮那种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太透。由他们这些人来,把大事干出来,殷亮自然会有选择。
“敢!”
老凉、姜亥、薛崭等人先应了之后,樊牢也是不甘落后。
“好。”薛白问道:“有不敢的吗?”
郭涣的手一直在抖,有些紧张害怕,听了薛白这个问题反而应道:“敢。”
因声音有些发虚,他还再应了一遍,心想自己这一把年纪了,竟还要牵扯到皇位之争里。
好在皇位之争也是大唐开国以来的常例了,让人心里的负担能小很多。
薛白还是很在意郭涣的态度的,有了这位偃师百事通的支持,能少很多的麻烦,他遂点点头,给了一个鼓励的目光。
“好,诸位往后都是大唐的功臣。”
闻言,众人都有些躁动,薛白摆摆手,继续道:“荣华富贵不必愁,那就谈谈如何做到。这次到偃师,皇孙的要求基本已达成了,铁器、铜币、钱庄、粮食、民心等等,这些都是成事的基石……”
这些话给了众人不少的信心,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倘若我调离偃师,你们能否将这一切维持下去?”
薛白没有与手下人说他为何要调任、能否调任,只用了这“倘若”二字。
郭涣最先明白他在担忧什么,也知道自己是维持这些的重要一环,连忙行礼,道:“少府放心,我等虽无少府大刀阔斧之魄力,一定尽心守成。”
“好,我已举荐殷先生任偃师尉,郭老可暂任录事,静待时日。”
“喏。”
郭涣心中震动,惊异于薛白的能耐,也疑惑静待时日是何意,总不能往后还能给他也举荐一个官位。
“老凉、姜亥,你们不方便随我归京,便留在陆浑山庄。”薛白道,“刁丙、刁庚,你们随我走,如何?”
刁氏兄弟对视一眼,又看向樊牢,之后学着老凉的动作,应道:“喏!”
~~
这日从陆浑山庄回来,薛白与杜家姐妹私下计议时,才真正聊到调任之事。
“万年县尉的人选已经定了。”
“是,崔祐甫,他资历与我差不多,出身却高贵,这次又能代表博陵崔氏支持李林甫。迁他为万年县尉,正常。”
“可见顺势而为还是轻松的?”
“他们都顺着大唐的下坡路往下走,自然是顺。”薛白微微叹息,道:“但我确实没预料到杨銛会在这时候没了,他上次给我的信上还说身体不错……”
为此,他得开始准备回长安了,否则杨党或分崩离析、或让人窃取果实。
但前提是他得先完成今年的税赋、安排好后续的事宜,因为长安城中的还只有杨党,偃师县中才有他的薛党。
杨党只是壳,薛党才是他的核心、基石,这是他前来偃师的目的,他做事讲究利己也利人,从来不做舍己为人之事。
“事发突然。”杜媗道:“国舅一去,我们在朝中少了一大助力,眼下要调回长安只怕难了吧?”
薛白道:“我敢拒绝哥奴、王鉷让我出任万年县尉的提议,因升迁之事原本就有所准备。”
“如何?”
“我先写封信吧。”
薛白铺开一张竹纸,提笔,先是写了自己在偃师的一点功劳,之后写道:“长安县尉王之咸,博通经史,才华横溢,可入秘书省……”
杜妗一直在旁边看着,微觉好笑。
去岁薛白从校书郎谋求外放之时,就觊觎过长安县尉之职,可当时资历远远不足,只能将它拿来讨价还价。转眼一年过去,薛白已有了资历,王之咸却还在任上。
这才是早有准备的计划,而万年县尉之职才是那个意外出现的变化,薛白承受住了它的引诱,没有轻易被打乱计划。
与他做法相反、没能顶住引诱的人是元载,因此哪怕再聪明,却还是落入圈套。
薛白一字一字写着,像是他做事的态度,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很快,一封信写完,杜妗看了一遍,认为不论是王之咸还是薛白,确实都有了升迁的资历,但却还有个问题。
“你要寄给谁?”
眼下薛白最大的靠山是杨玉瑶、杨玉环姐妹,她们却很难绕开李林甫而决定薛白的官职,至少需要杨銛这样一个在中书门下省有权力的人物。
偏眼下李林甫、王鉷斗得厉害,双方都盯着他,他不论倾向哪方,另一方必要百般阻挠。
加之杨国忠态度暧昧,薛白在朝堂上似乎是一个同盟都没有了……
~~
数日之后,中书门下省。
“偃师来的?”
“是。”
一封长信被拆开,看信的老者眯着眼,隐隐觉得上面的话语好生熟悉,以前似乎听过。
看罢,他抚须沉思了良久,回忆着薛白在京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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