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兰正在皇城徘徊,身后还跟着皎奴与眠儿,这两个侍婢当日还在马车上给李腾空拿行李,被抛在了玉真公主的队伍中。
“季兰子!”
<div class="contentadv"> “姐夫。”李季兰转头见是杨齐宣,随着李腾空的称呼唤了一句,关切地问道:“情形如何了?”
“这边说。”
杨齐宣抬手一引,刻意要去扶李季兰的胳膊,走到一旁,低声道:“我正在全力营救,奈何右相谋逆一事属实,证据确凿,翻案是不可能了。但我设法保住了李家满门性命,轻判为流放了。”
“那腾空子呢?她是出家人,还是玉真公主的弟子!”
“免不了要发落太府监了。”
“什么?!”李季兰花容失色,竟是转身便跑。
杨齐宣一愣,对她的反应出乎意料,连忙拦着,问道:“季兰子去何处?”
“我去找人救腾空子!”
杨齐宣顿时深感挫败,他这个红袍高官都当着李季兰的面了,她竟还要去找旁人?再一深想,她一定是不想牵扯到自己。
“是为谋逆大罪!”杨齐宣强调道,“没有人还能相救,但若要保腾空子,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可将腾空子赎买出来。”
杨齐宣又吓唬了李季兰几句,之后,他有心让她知晓他已休妻,思忖着,缓缓开口。
“唉,我要保妻子与腾空子她们的性命,就必须先自保,才能赎回她们。可要自保,就得与丈人划清界限。”
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到这里,杨齐宣目露深情,痛苦地哽咽了两声,拍着胸脯道:“不得已,我只好与十一娘和离了。”
终于是抛出了这个重要的消息,他转头向李季兰看去,有些失望地发现,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和离不和离……也许是在掩藏心迹吧。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季兰自顾自哭道:“腾空子那么清高的人,她不能堕籍啊。”
“只能如此了。”杨齐宣道:“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如此,安抚过李季兰,离坐拥佳人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杨齐宣方才转回大理寺,心情甚好。
“右相还在吗?”
“右相正要去面圣,杨大夫若要拜见尽快吧。”
杨齐宣连忙赶到官廨,只见官吏们正整理着卷宗,杨国忠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正把一段鸡舌香放进嘴里含着,这是要去见圣人的准备,以免口臭。
“右相,下官有一件事……”
“嗯?”
杨齐宣上前,附耳道:“下官认为,当把哥奴家中女眷全都发落太府监,如此,可为右相收服许多官员之心。”
“可。”杨国忠会心一笑,道:“但那个女冠,李十七娘放了。”
“为何?”
“陈希烈故意把她们送来,想让本相得罪玉真公主与薛白,我会上当吗?”
“可是……”
“去办吧。”杨国忠随意地一挥手,自往外走去。
杨齐宣转头看了一眼官廨中的官吏,方才他与杨国忠是低声交谈,他们显然都未听到。从这些细节上看,杨国忠做事就远不如李林甫仔细。
“右相方才吩咐了,把哥奴的女眷全都发落太府监!”
“好!大快人心!”
官廨里响起了叫好声,杨齐宣目光闪烁,绝口不提放李腾空之事,决定回头就推托到这些官吏头上,说他们办事疏忽,谅杨国忠也奈何不了自己。
因恐夜长梦多,他还催促官吏马上就办此事。
~~
“咣啷”一声响,牢房的门被打开。
李腾空抬起眼,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进来,大喝道:“把她们都拖出去,送入太府监!”
“啊!”李十一娘已惊叫起来,嚷道:“不许摸我!”
“闭嘴!都带走!”
“典狱,那个快死了。”
李腾空本害怕地缩在一旁,以泥土抹了脸,闻言转头一看,只见李十四娘奄奄一息,连忙道:“她没死,能不能给些汤药,我开方子……”
“自到太府监去治,莫死在大理寺!”
说话间,李腾空手腕已被绑上,疼得她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唯有强忍住。
她们被绑成一串,往外带去,出了牢门,李十四娘支撑不住,摔在地上,狱卒们当即便挥鞭子抽打,引起哭声一片。
“哭?哭也没用了!案子已经定了,你们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没想到在这些狱卒们心里,对李林甫也有怨气,下手毫不留情。
十余年来,李林甫为了国库“开源节流”,连公文的用纸都要省下,对长安杂吏的俸禄自也是精打细算,少有不恨他的。
如今是杨国忠为了彰显仁义,只给李家诸儿郎拟判了流放,但这些杂吏们敢保证,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关中。
李十一娘抬头看去,恰见不远处的阁楼上,有人正在瞧着这边,她目光一看来,那人便闪身躲起来,正是杨齐宣。
“啖狗肠。”她恨恨骂了一声,背上又挨了一鞭,当即发作,吼道:“别打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哈,告诉你,如今你才是贱奴!”
“贱奴。”
眼看鞭子抽在李十四娘身上,她显然要捱不住,李腾空只好以身体挡住,耳畔听着那一声声“贱奴”,嘴里应道:“马上就走,就走了……”
忽然,鞭子停了下来,那些狱卒们也忽然住口。
有大理寺官员脚步急促地赶过来,低声骂道:“擅动私刑,被瞧见了怎么办?”
议论声中,李腾空隐隐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是虢国夫人来了”,她心念一动,恍然明白过来,是颜嫣说动了杨玉瑶出面。
但其实,接受这种恩惠,她心里极是难受。
她扶起李十四娘,余光当中见到有几个身影进了大理寺,有人与那典狱低声谈论着。
“那大理寺狱是被右相一家包场了啊。”
“可不是吗?”
“你的人动手也太狠了些,怎好打女人?”
“还不是对哥奴有恨嘛,再说了,这是大牢,又不是酒肆。除非是还未定案的官员,哪个不吃苦的。”
“这般说来,我可是运气好……”
李腾空听得那人声音耳熟,转头看去,见是个圆脸年轻人,竟是杜五郎。
她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看向了门外。
好一会,有人一边交谈着,一边往这边走来,走在前方两人,其中一人披着紫袍,另一个则是穿着一件灰蒙蒙地襕袍,脸上带着泥污,可这些风尘,也没能遮掩他的气概。
薛白。
自他去岁夏末离京,如今又是初夏。近一年未见,李腾空只觉恍如隔世。
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低下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这无比狼狈的模样。
可他也没好到哪去,那般从容自若地走着路,脚下那双满是泥土的靴子其实已破了口,露出了裹着脏袜的脚趾……李腾空想把目光往上抬,却不敢,干脆背过身。
“朝局纷乱,圣意难猜,李林甫毕竟曾是国之重臣,李寺卿也该慎重以待,依我看,静观其变为好。”
“薛郎才到长安便赶来大理寺,为的便是提醒老夫?”
“李林甫即便有罪,也曾提携过我。”薛白道,“我这人处世,恩必报,债必偿。”
“好。”大理寺卿李道邃点点头,道:“便依薛郎所言,老夫暂不处置。”
薛白道:“眼下朝廷最重要的还是献俘一事,待圣人处置了阁罗凤,大唐的威仪便可重振,李献忠叛逃一事的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是啊……”
说话间,李道邃也看到了正在与狱卒们聊天的杜五郎。
彼此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薛白、杜五郎曾有许多次被押到大理寺,最后却翻案脱身。这等经历,让李道邃不得不慎重面对他们。
薛白也没提太过份的要求,只说圣人还未裁断,请大理寺先善待李林甫的家小。这点简单的要求,还是可以答应的。
“薛郎!”见到薛白,李十一娘也兴奋起来,想往前赶,却拉动了与她绑在一起的人们,喊道:“快救救我们。”
“放心,朝廷自有公论,待案子审结便是。”
薛白显得很平淡,甚至没有刻意去看李腾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李十一娘毕竟是相门女,明白他刚回来不可能立即翻案,能给她们撑腰就可以了。凡是这等大案,朝中还有没有权臣在撑腰,衙署这些下吏们的态度可是天壤之别。
她遂道:“好,薛郎回来,就一定能翻案。这些贱奴敢欺负十七娘,薛郎替十七娘出头吧。”
薛白却摇了摇头,不中这种圈套。
他与李林甫并无太多瓜葛,没有为李家出头的理由,甚至他是最早与李林甫划清界限的,就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一日。今日之所以来,只因为与李腾空一人的情谊。
说白了,此事于他,只是儿女情长而已。
故而,任李十一娘在耳畔叫嚣,他反而对那些狱卒颇为客气。
“案子还未圣裁,没有现在就判罚的道理,眼下就把她们送去太府监,于法理不合吧?”
“是,是。寺卿已吩咐了,小人这就将她们带回去。”
“我来交食本。”薛白道:“还未圣裁,重臣家眷也不宜过于苛待了。我看有人病了,可否请大夫诊治?”
“薛郎放心,小人这就安排,定不会比薛郎在这里住时差了。”
既是用到了“住”这个字,情况自然又有不同。
于是,李家诸女眷又被带了回去。
李腾空手上捆着的绳索已被解开,她重新走回牢房,有心想回头看薛白一眼。可莫名有些失落,她想像中,他若来,不该是这样态度平淡。
可又该是怎样呢?见不得她受苦,不顾一切冲上来拥住她吗?
这般想着,她自觉荒谬,遂没有回头。
她只是在回到牢房里之后,用袖子擦拭了脸上的泥土。
~~
自始至终,薛白都非常克制,也没表现出对李腾空有多在意。
一直到李腾空被带回牢里了,他才向典狱问道:“此案肯定是要由圣人定夺的,是谁作主现在就把她们送去太府监?”
“这……”
“我任中书舍人,此事一查便知,你何必相瞒?”
“是,是谏议大夫杨齐宣吩咐的。”
薛白听了,立即察觉到了杨齐宣的一些小心思,原本平静的眼神有一丝愠怒闪过。
下一刻,他转头往不远处的阁楼看去,恰见一道畏畏缩缩的身影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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