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二五三.二一八.三七
“像这样走在这巷子里,很容易被伏击啊……”
他认为田庭琳还是太急了,三百人也好、五百人也罢,散进这村子里,遇到薛白的人马,多少都要有些伤亡。倒不如好好歇一夜,白天再搜查。
庞小二下意识就要奔过去,然而,方才孔让说的话却又浮现在脑中,使他猛然惊醒过来。
当时她哭着大喊了一声,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她不敢往水缸里看,脑海里却猜想出了她在堂屋里晕过去以后的画面。
她跑过小桥,扑到他身边,抬头一看,满村的都是尸体,有的已被野狗啃食得不成样子。这情形看得她眼睛一酸,大哭起来。
对方没有应答,纷纷驻马,调整队列,让马匹休息。
远处的轰隆声传来,再次引起了士卒们不小的骚动,田庭琳却是早有预料。他知道薛白一定还有火药,但火药总是有用尽的时候,用十几二十个士卒的命去消耗,值得。
他太累了,手指都没力气,越焦急越解不开,忽然,后脑勺挨了重重一下,他栽进了河边的烂泥里。
哨声再次急促地响起。叛军人数不少,但为了包围、搜捕,都太过分散了,仓促应敌,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聚集起来。
他眼神涣散开来,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呼——呼——”
跪在尸体边的邓四娘转过头,在夕阳最后的残晖里看到尘烟飞扬、一列列骑兵如山如林般出现在小桥对面。
薛白根本就不是躲在村中某处的猎物,而是那设下埋伏等待猎物上门的猎手。
<div class="contentadv"> 他们这些叛军才是猎物……
~~
田庭琳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薛白不是一般的对手,官任太守、还能借飞钱买卖调动不小的民间势力,虽说不能抵挡大军,在这种小股战斗中却非常有优势。
“不行!将军有命,即刻前往,不得耽误!”
“孔队正,狗娘们还藏了个娃在这缸里。”
校尉们连忙迎上,面带羞愧。
“拿下她!”
这村子算是大的,屋舍都是用黄土砌成,小巷两边就是坑坑洼洼的土墙,火把一照,能看到墙上的蜘蛛网,前方狭长的道路却还是一片漆黑。
他眼睛瞪得几乎要炸开来,接着便与她对视了一眼,当即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恨意,就在这个瞬间,他猜到了她是什么人——那两个死在他刀下的孩子的阿娘。
“五娃!”
一队人转回巷子。
~~
夕阳把天边的云朵染成了红色,往日傍晚,南白村里往往炊烟阵阵,是最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显得分外沉寂,鸡犬不闻。
整個南白村由静到动,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四面八方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鼓噪起来。奔腾如雷的马蹄声、传递信号用的号角声,以及各种吆喝声。
小船不停被河水冲着往下漂。
箭矢遂“嗖嗖”地向河滩落去。
“嘘——”
哨声才起,陌刀已“唰”地劈下,从他脖颈斜斜劈了进去。
“收缩包围圈,别让他们跑了!”
他没有说,可事实上,他未战已先怯了三分。
“呜。”
有一个校尉在试着控制局面,喊道:“都别乱,列队,列队!”
“我不听解释!”田庭琳喝道:“大军日夜六十里至此,因为一只老鼠还要耽搁几日?!”
孔让好不容易安抚住受惊了的战马,回过神来先骂一句粗话发泻心中的恐惧,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全是被冷汗浸的。
说着,庞小二涕泪横流。
也正是那时,她看到了一队士卒持着火把、牵着马过了重新搭好的桥,其中有几人的面容让她一看就涌起仇恨。
庞小二不会泅水,听着远处的杀喊声,沿着河一直跑着,渐渐跑不动了,正绝望之际,见到了一艘小船正泊在河边,他连忙跑上去,伸手去解缆绳。
邓四娘再次感到那种被重兵围剿的压迫感与骄傲,这使得她一时忘了赴死,隔岸看着那火光的变化,想像着她从未见过的惨烈厮杀。
庞小二甚至还未看清敌人的脸,已被推得丢掉了武器,他干脆不管不顾地往前跑,此时才留意到好几处都在喊“在这里!”
水流映着朝阳,落在邓四娘眼里,她不由愣了一下,发现河面上漂浮着几具尸体。
“噗。”
庞小二伸手挡住,捉住她的手,拼命把刀往她脖子上推去,两人由此搏斗了起来。
孔让遂带着部下们烤兔子吃,火才生起来一会,那频繁而尖锐的哨声已再次响了起来,很快有骑兵从远处奔来,喊道:“薛白已进入南白村,立即前往包围!”
就在这个刹那,那柄刀已经重重压进了他的脖颈当中,血涌出来。
乱世来了,像是一道巨浪拍下,把他们这种小鱼小虾狠狠拍烂。
正在此时,一抹朝阳洒落在了河面上,驱散了黑暗。
那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之势,气势比傍晚时的数百骑兵更加磅礴,天地都仿佛为之动容。
“我饶你,谁饶我的孩子。”
风把村中的火势吹大,也带来了惨叫声。但田庭琳想听的不是这个,他回过头,看向身后,喃喃道:“有人来了。”
庞小二神不守舍,四下看着,终于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
“队正,烤着呗,这么多人对付一个薛白能要多少时间?南白村也不远,立了功,正好回来吃。”
“怎么回事?”田庭琳脸色难看,“大军五更就要拔营,将军还在等消息!”
虽然又暗又远,但田庭琳能感觉到对面的战马正在地上刨着蹄,做着冲锋的准备,他深吸一口凉气,喝道:“是敌人!”
邓四娘跑出树林,迫不及待奔进村中,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绊倒她的是地上横着的两具尸体,是她认识的邻居。再往前走,她男人的尸体就趴在小桥边。
他头上剧痛,背后的刀却没有再劈下来,他见这么求饶有用,才确定来的不是他的同袍。
田庭琳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幕僚的说话,道:“你听。”
过程中,邓四娘其实瞥到了另一批人,她知道他们是那个薛太守的手下,她没敢近前,隔着一段距离,目睹了他们对叛军的突袭。
忽有人喊了一句,众人定神一看,果然有人正在下方的河滩边奔跑。
他是第二支要冲过小桥的队伍,离那被掀飞的人只有十余步远,清楚地看到那披甲的身体是怎么被撕碎。盔甲的碎甲还弹伤了他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士卒,那士卒鼻子被削掉了半截,惨叫不已,触目惊心。
孔让一本正经地点头道:“等我们把薛白拿了,煮了他的肉一人一块吃,也就能让美妇人们轻易看上我们。”
嬉笑声更大了,这也是士气高昂的一种表现,庞小二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队正,我听人说那杨家姐妹可美了,真有那种又被她们睡又升官的好事。”
正准备纵身一跃,忽然,西岸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就帮她藏好吧,盖上,哈哈哈……”
直到渐渐听不到喊杀声了,她感到四周又静了下来,重新准备投河。
她俯身看着黑暗深邃的河面,希望它能洗掉自己身上的污浊。
“将军又遣兵来了?”
走在最前方的庞小二回过头来,隔着十余个同袍,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同袍们喊着“队正死了”推搡着他往前跑。
赶到后院,她看到水缸上方放着两块大石头,当时就愣住了。扑上前,一把将那石头推掉,连着水缸的盖子一并推在地上。
“喏。”
庞小二不明白敌人分明是在村里,怎么会在村外?不论如何,田庭琳的遇袭摧毁了他最后的意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得越远越好。
“来人!”
“你杀了我的孩子!”那农妇咆哮着,一刀劈下。
~~
南白村中,火势愈大,血光四溅。
“真的,我没读过书,但知道‘忠孝’两个字,将军看在我可怜的阿娘面上,饶我一条命吧。”
小巷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身上甲胄俱全,手持锋利的长柄陌刀,已再次扬起刀劈下来。
“这里没有,再找吧。”
~~
架在火堆上的兔子一点点被烤焦了,皮肉由金黄渐渐变成了焦黑,最后,连骨头都被烧成碳。
此时最后的愿望已了,邓四娘拿起手上的长刀,目光却又瞥到地上的尸体,她不愿与凶人死在一处,遂登上小船,割掉缆绳,撑起篙,往滹沱河深处划去。
这两人没有带火把,他们守株待兔不需要带。
渐渐地,一队骑兵出现在了离他数十步外,月色下,显出肃杀的轮廓。
“真的,我北上从军,是想为国戍边,聂队正和我说‘不教胡马度阴山’,我真不想叛乱,他们逼我,逼我……”
“这就是那天雷地火?”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火光又更亮了些。
“哈哈哈,也是。”孔让大笑起来,“兄弟们,那村子我们去过,今日就再去一趟。”
那一下用力过猛,她也摔在地上。
倒不知昨夜那场战斗如何了。
接着,她听到了轻微的呛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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