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清晨,墩内的公鸡刚刚开始打鸣,天色还灰蒙蒙的没有大亮,刘大煜便带着两个心腹墩军收拾了起来,三人准备出去前往王家庄。
片刻之后,王越带人放下了大盘墩大门上的吊桥,刘大煜一行三人便迎着清晨的寒风离开了大盘墩,朝着北面的王家庄赶去。
天色大亮之后,陈勋得知消息,便急忙来找刘衍。
此时刘衍正在房前打拳,只见刘衍在寒风中脱去了上衣,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刚劲有力,打到关键之处,刘衍全身的肌肉如同一块块岩石般纠起,如同猛虎一般骇人。
刘衍打的这套拳法便是明军中普遍习练的劈挂拳,最初是在戚继光军中流行,当年戚继光就曾在《纪效新书》拳经中提到:劈挂拳用于实战最是犀利!
片刻之后,刘衍打完一套拳,身上已经是汗水淋漓,在这寒冷的早上,刘衍的身上开始蒸腾出一阵白雾。此时刘衍仍不停歇,又取过自己的长枪,摆了一个架势。
这是杨家枪法,最早起于宋代,后戚继光对这套枪法也是非常的推崇,曾称赞杨家枪法打遍天下无敌手,并且在戚家军中广泛推行习练,后来便传到了九边各镇以及大明北疆各地。
拿枪、拦枪、颠枪,一连串的动作之下,只见枪出如龙,一个个枪花在空中闪现。
这时陈勋赶到,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看傻了眼:“甲长竟然有如此武艺,为何之前被欺负成这般?”
“收!”
刘衍看到了陈勋,然后一个收式停下,大步走了过来:“有事?”
陈勋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甲长,今天天还不亮,刘大煜就带了两个人去王家庄了!”
刘衍微微皱眉,一旁的陈勋说道:“那刘大煜会不会去找徐老天爷了?”
“有可能。”
刘衍紧接着便又想起来一件事情:按照山东都司的规制,每月底会由各卫发下口粮,各处火路墩或是屯堡要自行派人去上级百户所领取。只是现在大明各地卫所的粮饷多有拖欠,灵山卫这边自从去年年底便没有再发下口粮。
刘衍思索了片刻便问道:“之前发下口粮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说了一半,刘衍便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些记不清了。”
陈勋微微一愣,不知道刘衍怎么又扯到口粮上面去了,于是便说道:“甲长忘了,每次都是刘大煜带人去领取口粮,然后回来再与王越一同发放。不过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做得实在些,所有人都是按照级别发放的,没有偏向,而是一视同仁。只是每次发下的口粮都不足数,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了,朝廷本就没钱,向来如此。”
刘衍听完便笑了起来,说道:“没事了,等到刘大煜回来之后,记得过来告诉我一声。”
“明白。”
陈勋出去之后,刘衍开始思索眼前的局面:“口粮?闹完水,会不会又开始打口粮的主意了,看来我也要提前谋划一下才行。”
与此同时,刘大煜已经到了王家庄,在徐家等了许久,徐老太爷才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徐老太爷七十多岁的年纪,虽然看上去有些老态,但是精神却很好,眉目之间不时闪过一丝精明,气度之中也有着几分威势。
只不过徐老太爷毕竟是上了年纪,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零星分布着褐色的斑点,看上去有些吓人。
两旁的侍女则是只有十六、七岁,不但皮肤白皙、面容娇美,而且还很会服侍人。此时左边的侍女正端着精美的茶杯给徐老太爷喂水,另一名侍女则是站在近处,用手帕一点点的擦拭徐老太爷嘴边的水渍。这一幕看得刘大煜也是瞪大了眼睛,心中还有些为那两个侍女感到不值。
今日徐老太爷一身华服夹袄穿在身上,外面还披了一件狐皮拼接的大氅,此时喝过茶水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便看向了刘大煜这边。
“怎么,还没到发放口粮的日子,你今日过来做什么?”
“外甥是来求舅舅做主的!”
接着,刘大煜便哭丧着一张脸,将前几日与刘衍的冲突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听得徐老太爷也是啧啧称奇。
“真是奇了,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软蛋,竟然变得如此蛮横,难道真是突然开窍了?”
刘大煜说道:“舅舅啊,去年我就说要那大盘墩要动一动,放一个窝窝囊囊的总旗官算是怎么回事啊,可是舅舅你就是不着急。现在好了,一个有名的憨子直接变成了老虎,竟然要吃人了!”
徐老太爷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本打算等到开了春,托关系到夏河寨前千户所,花钱买两个贼寇首级来,加在你的身上,先把你的小旗官升为总旗官,然后再把那个没人照应的软蛋刘衍一脚踢开,顺理成章的任命你为大盘墩甲长。这些事情我已经跟夏河寨前千户所的戴百户打好招呼了,可是谁知道这个刘衍性情大变啊?”
刘大煜闻言来了精神,说道:“性情大变又能怎样?既然舅舅已经托好了关系,那还等什么,此事尽快办吧。有舅舅在,我这个总旗官甲长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你懂什么!此事着急不得。”
徐老太爷说道:“我既然已经许给你大盘墩甲长的位置,就一定不会食言。只是现在上面派下来口粮了,而且还将之前几个月的积欠也一并发了下来,你给我仔细点,先拉着那个王越一起,把此事办好了,咱们可是帮着戴百户做事,你要明白孰轻孰重!”
刘大煜有些不大情愿的说道:“两件事情一起办也行啊……”
“一起办?”
徐老太爷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此番发下来的口粮还是要截留三成,各处都是这个做派,咱们只要三成,除了上贡给戴百户的两成之外,只有一成是装入咱们自己口袋的,这已经算是仁德了。可是你知道吗,徐家庄黄山墩那边的口粮只实发下四成而已,黄山墩又是一个大墩,有屯军二十多人,现在已经闹起来了。”
刘大煜眼见徐老太爷提起此事,很快便明白了几分,说道:“舅舅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你明白就好!”
徐老太爷看了看刘大煜,然后提点道:“我听说王家庄的管队官王炆镇正准备调人平乱呢,回头我去找一找他,让他把大盘墩的人手给算进来,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是,我明白。”
说完,徐老太爷便挥了挥手开始赶人,两边的侍女连忙上去搀扶,在徐老太爷那沙哑的调笑声中,三人一起朝着屏风后面的卧室走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刘大煜。
“这、这青天白日的,老爷子身子骨撑得住吗!”
当刘大煜三人回到大盘墩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王越凑了上来,问道:“如何,徐老太爷怎么说的?”
“让咱们老实点,先办正事!”
王越瞪大了眼睛,说道:“正事?徐老太爷的眼里难道只有钱吗!”
“不光有钱,还有女人!”
刘大煜又回想起那两个十七、八岁的侍女,以及徐老太爷的那张老脸,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说着,刘大煜便将平乱的事情小声说了一下,王越顿时喜上眉梢,二人小声嘀咕了许久,便朝着墩内的瞭望台走去,想要在上面商议一下,却迎面被刘衍拦住,陈勋就跟在刘衍的身旁。
“今日去了哪里?”
刘大煜脸色紧绷着,想要发作,但是想起徐老太爷的提点,便又改口说道:“去了王家庄,我去问问口粮何时发放。”
一旁的王越笑着说道:“甲长放心,我等不会惹事,这不是变着法的帮甲长分忧吗?”
刘衍看着二人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玩味的表情,片刻之后便说道:“好啊,既然你们想帮我分忧,那等口粮发下来之后,你们两个便带人去王家庄取粮吧。我一会儿便让陈勋将算好数额的表单给你们,千万不要弄丢了。”
说完,刘衍便转身回到了房内,陈勋将一张表单递给了王越便也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越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表单,然后问道:“刘衍在搞什么鬼,我还以为他要借着你擅离职守的事情,将取粮之事交给陈勋去做呢。”
刘大煜也是惊疑不定,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竟然交给咱们两个了,为什么?”
说着,刘大煜和王越便看向了表单,只见上面写着墩内所有人应发的口粮数额,不但有本月的口粮数,还有之前几个月积欠的数额。
“呵呵。”
王越笑着抖了抖手中的表单,说道:“我还当那刘衍突然开窍了,有什么高招对付咱们,原来在这等着咱们呢。”
刘大煜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刘衍以为口粮取回来数额对不上,就能轻松拿捏咱们了?幼稚!到时候我只要一句:上面就发了这么多,他能如何?难道刘衍还能去王家庄、去夏河寨前千户所核查账目?”
二人说着,便彻底放下心来,当晚便聚在一起喝起了酒,只等着徐老太爷那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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