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指挥使衙门。
夜色阑珊,暖阁内,刘衍在这里摆下了三桌上好的佳肴,配上从大盘堡运来的烧锅酒,准备在这里宴请一众士绅。
千户胡友祥早早来到这里,专门向刘衍讨了迎客的差事,站在指挥使衙门的门口,将一位位士绅迎了进来。
这些士绅到了指挥使衙门之后,每个人都给刘衍送上了一份厚礼,刘衍看了看礼单,又看了看堆放在暖阁门外的礼物,最小的一份都要价值百两以上,可见这些士绅的阔绰。
“沈太爷到!”
随着一声唱和,已经在暖阁内相谈甚欢的十几个士绅纷纷安静下来,然后纷纷起立,恭敬的看向门口。
此时刘衍一身便衣坐在当中,千总苗绍同样没有穿铠甲或是官服,站在一旁听命。
二人看着一众士绅的样子,脸色微微变了变。
片刻之后,刘衍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此人身穿绸缎红袍,头戴加了绒的棉帽,外面披着一件鹿皮大氅,很是华贵。
“大人,属下这两天暗中调查了一下,此人名叫沈久卫,便是灵山卫最大的一个豪族士绅,众人都以此人为首,就连灵山卫上下官吏也是如此,很是难缠。”
苗绍站在一旁,小声说着,刘衍微微点头,随后起身笑着说道:“是沈员外到了,请入席!”
沈久卫淡淡一笑,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份礼单,单手递给刘衍,说道:“一点小意思,请大人笑纳。”
刘衍见状哈哈一笑,一挥手,旁边的苗绍上前一把将礼单拿在手中。
沈久卫微微一愣,然后便笑着点了点头,直接坐到了主桌上。
这时胡友祥进来,向刘衍说道:“大人,宾客已经到齐了,咱们是不是开始?”
刘衍说了声好,然后便坐到了主桌正位,苗绍也站在刘衍的身后侍奉着。胡友祥则是跑前跑后的去张罗酒宴。
席间,刘衍先是敬了众人一杯,说道:“本官初到灵山卫城,以后还有许多地方仰仗诸位帮衬,这一杯酒咱们共同干了,如何?”
众人纷纷举杯,喝完之后,沈久卫说道:“今日酒宴,操守大人盛情难却,只是不知所谓何事?我等小民,听说操守大人准备大兴军屯,不知可有此事?”
刘衍笑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诸位都知道,卫所乃是太祖定下的祖制,到了现在却已经千疮百孔。就拿咱们灵山卫来说,多少军屯耕地被侵占?多少军户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本官到了这灵山卫,要钱粮没钱粮,要兵源没兵源,本官麾下新军到现在都没能满编,就是因为军屯荒废之故!”
沈久卫此时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原本还以为刘衍只是借着屯田的事情来索要钱财,可是今日一见,却发现刘衍竟然真的要推行军屯!
可是现在灵山卫已经没有可开垦的土地,刘衍又如何大兴军屯?自然是让侵占军屯的人,将入口的肥肉再吐出来!
此时沈久卫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说道:“既然如此,大人准备如何做?”
刘衍此时也看出端倪,原本自己准备对这些士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明末士绅的自私和无耻,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借钱给自己。
于是刘衍直接调整计划,对众人说道:“本官准备向诸位纳捐,然后用这笔银子去买地,以便推行军屯事。”
沈久卫顿时大笑起来,说道:“操守大人的意思是,用我们的银子买我们的地?”
一众士绅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刘衍微微皱眉,说道:“本官可没说买诸位的地。”
“都是一样的,除了我们手中的耕地,这灵山卫各处哪里还有多余的耕地可卖?”
说完,沈久卫便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既然操守大人开了金口,老夫也不能驳了面子,这十两银子便是老夫的纳捐,请大人笑纳。”
随后其余一众士绅也纷纷“慷慨解囊”,三两、五两的散碎银子放在桌子上,一旁的苗绍见了怒气冲天,要不是担心坏了刘衍的大事,现在就恨不得将这些士绅暴打一顿。
刘衍缓缓起身,走到暖阁的门口,一脚踢开房门,冰冷的寒风瞬间就吹了进来,将那些士绅冻得纷纷缩脖,沈久卫也是眉头紧锁,暗道:这个刘衍难道还敢动手不成?
只见刘衍走到门口,指着外面堆积如山的礼物,对众士绅斥责道:“这些礼物足足价值几千两银子,是你们送给我刘衍本人的!”
然后刘衍又指着三张酒桌上面的碎银子,怒声说道:“这些银子加在一起,还没有一百两,是你们献给大明朝的!”
“如今天下剧变,光是我灵山卫上下,贫苦军户就不下千万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要是国家都亡了,你们给我再多的银子有个蛋用!”
说完,刘衍一把将礼品堆推倒,扬长而去。
此时沈久卫和一众士绅已经傻眼了,万万想不到刘衍会当场翻脸,一旁的苗绍走过来,大声说道:“还看什么?都没吃饱啊,还不走!”
沈久卫此时也是气恼,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其余十几个士绅也纷纷跟着走了。
胡友祥见状急忙跑了进来,焦急的对苗绍说道:“怎可如此啊!要坏事了!”
苗绍冷冷的看了胡友祥一眼,说道:“没错,确实要坏事了!你最好小心些,别跟他们走得太近!”
次日一早,夜不收出身的苗绍便被刘衍派了出去,带着麾下亲卫营的一队夜不收前往灵山卫各处,开始暗中调查军屯耕地被士绅侵占一事。
此后一连四天,刘衍都偃旗息鼓,沈久卫见状也不禁放下心来,认为刘衍并没有什么手段,充其量也就是脾气暴躁了一些,奈何不了自己。
到了第四天晚上,苗绍风尘仆仆的赶回指挥使衙门,将一份账簿交给了刘衍。
“大人请看,这便是灵山卫各处被侵占军屯耕地的详情。如今各处士绅伙同灵山卫上下官吏,大肆侵占耕地、压迫军户百姓,灵山卫周边军屯有八成都被占了!”
“其中那个沈久卫侵占的最多,二十多个最大的士绅豪族,便侵占了十数万亩耕地!”
刘衍眉头紧锁,问道:“有证人吗?”
“有,被属下安顿在城外的一处大车店内,有两个夜不收兄弟看守着。”
刘衍思索了许久,然后看着手中的证据账簿,冷声说道:“正所谓快刀斩乱麻!本官原本想要徐徐图之,尽量少树敌,可是却事与愿违,这些士绅与灵山卫上下的官吏已经结为一党,趴在军户百姓的身上吸血,已经没有与之和解的可能了,必须以雷霆手段彻底清除!”
苗绍闻言心中一凛,抱拳说道:“大人下令吧,属下这就去调兵,按照这份证据去收缴被侵占的耕地,然后去挨家挨户的查抄那些士绅和贪赃官吏的家产!”
刘衍却拦住说道:“这样硬干不行,以现在灵山卫的情况来看,你这边的兵马还没调集到位,那些士绅就已经收到风声了,现在灵山卫上下已经如同蜂巢一般,千疮百孔,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
“那怎么办?”
刘衍冷笑一声,说道:“这就要用非常手段了。这份证据就放在这里,然后你将消息透露给千户胡友祥……”
苗绍听完刘衍的吩咐,当即抱拳而去。
就在当天深夜时分,胡友祥鬼鬼祟祟的来到指挥使衙门正堂,左看右看,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之后,便开始在桌案上寻找着什么。
很快,胡友祥便在一堆文卷中找到了士绅、官吏侵占耕地的证据账簿,刚刚揣在怀里准备离开,周围猛然一亮,千总苗绍脸色铁青的带着一队新军将士冲了进来,十几个火把将正堂照亮,胡友祥脸上那惊恐的表情暴露无遗。
“苗、苗千总!”
苗绍一把从胡友祥的怀里夺过账簿,冷声说道:“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友祥早就听闻过刘衍手段的狠辣,此时面如死灰,突然跪在地上,磕头说道:“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还请苗千总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放过你?”
苗绍一把将胡友祥从地上揪了起来,呵斥道:“这就要看你上道不上道了,带走!”
两名新军将士冲上来将胡友祥五花大绑,不顾其挣扎、求饶,直接将胡友祥押走了。
这时刘衍从后堂走了出来,看着胡友祥的背影,对苗绍说道:“连夜审问,让他将灵山卫上下勾结士绅的官吏名单说出来,不问手段!”
苗绍抱拳说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撬开胡友祥的嘴,保管让他将老妈偷了几个人都说出来!”
“另外城外那几个证人怎么样了?”
“属下已经派人将他们送到城内军营中,派人保护起来了。另外属下还从城中牢里带出来几个死囚,换上了衣服,安顿在那处大车店里。”
“好!”
刘衍嘱咐道:“那边的几个兄弟要机灵一些,情况不对就跑,不要出什么意外。”
苗绍感动的说道:“大人放心,那几个小子机灵得很,都是我手下的夜不收,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灵山卫城外,大车店。
几个黑影从大车店外面的树林内闪出,飞快的冲向店外的院子。片刻之后,那几个黑影便纷纷翻墙进入院子内,没过多久便有火光从里面燃起。
“走水了!”
“快!快去叫人!”
两名新军夜不收“惊慌”的从屋内冲了出来,大喊大叫的冲出院子去“找人”了,那几个隐藏在周围的黑影没有阻拦,待到两名夜不收趁乱跑掉之后,那几个黑影便继续放火,很快整个大车店便被大火吞噬了。
“跑了两个大头兵,没事吧?”
“沈太爷让咱们放火,也没让咱们杀官军啊?咱们保证那几个泥腿子烧死在这里不就行了,干嘛要去招惹那些新军兵卒!”
“呵呵,老大就是老大,说的在理。”
“看着火势,就算是神仙也逃不出来了,咱们这就回去复命,领赏钱吧。”
“嘿嘿,走,领了银子,咱们去灵山卫城的勾栏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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