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咽,万物凋敝。
二月中旬的盛京城内外弥漫着一股末世的悲凉,城池各处随处可见白花花的招魂幡,街道上随处可见飘零的纸钱,此时城池内外几乎家家戴孝,那些八旗百姓家中日日哭嚎。
这一天,代善脸色铁青的策马行进在街道上,前两天永福宫的一把大火,将皇太极的所有子嗣全部烧死,虽然多尔衮大发雷霆,一连杀了十几个“责任人”,但是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朝中的一系列动荡,更是给这个初春蒙上了一抹猩红色,多尔衮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铁腕举措,暂时控制住了大清的权柄,算是坐稳了大清帝位。
多尔衮的登基大典也办的很寒酸,现在的大清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兵没兵,几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大清上下的人心都不齐,满州两黄旗、镶红旗、两蓝旗留守的旗丁、百姓是家家挂白,对于多尔衮这位新皇帝,没有半分认同感,而此时大清仅剩的数万兵马也是士气低落,再难见到往日的锐气。
这样的局面,跟代善之前的憧憬,与多尔衮曾经承诺的,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多尔衮称诺自己登基后,会进行彻底的改革,会让大清在短时间内富国强兵,可以练就一支能够击败刘衍的大清新军。可是现在如何?大清竟然濒临亡国!
此时代善心中隐隐后悔,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如今多尔衮将盛京以及周边的驻防事宜交给了多铎,又命蒙古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镶红旗固山额真布颜代、正白旗固山额真伊拜、镶白旗固山额真苏纳四人整顿兵马,尽快率领蒙古各旗人马前往草原各地,先稳住草原上各部人心。
而多铎则也开始派人前往大清各地,去招募各地的武将和文官入京,尽快稳定地方,争取满人权贵的支持。
至于代善,则被多尔衮安排了一个巡视盛京城的事务,命其尽力稳定京城内外的局面,安定城内百姓人心。
代善自己心中明白,这是多尔衮开始对自己进行防范了,心中感叹之余,也没有什么办法,事已至此,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主子,前面又有一户人家出殡了,这一路上已经遇到十三、四户人家出殡了。”
“诶?奴才好像认识那户人家,对,就是满州镶黄旗牛录额真巴子莫,他家里还有老母和妻子,以及四个孩子,看这样子,他门家的日子,估计也是过不下去了。”
代善点了点头,脸色阴沉的带着一队兵马过去,只见一个老妇人、一个少妇和四个孩子,正护着一个牌位出殡,还有几个应该是本家的男女老少在后面跟着。
可是一队人群向城外走着,却不见棺材,显得很是怪异。
代善看着那户人家的凄惨样子,心中也很不好受。
此战回来不同以往,出了满州两白旗、正红旗和蒙古两白旗、两红旗之外,其余各旗不管是将领还是兵丁,全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本没人将他们的尸体带回来,甚至连衣冠冢所需的衣服和用品都没有。
也正因为如此,多尔衮借机下旨,暂时不给覆灭的各旗家眷发放抚恤,而是将满清仅剩的一点钱粮用于稳定军队,毕竟此时满州两白旗、正红旗和蒙古两红旗、两白旗的数万兵马才是重中之重。
“当家的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儿子是为了大清战死的,到头来连个尸首都见不到,朝廷也没个抚恤,这一家子还怎么过啊!”
代善看着那孤儿寡母嚎啕大哭,护着一个孤零零的牌位走向城外的坟地,心中也泛起了涟漪。而沿途围观的百姓之中,大部分都是满州各旗的人家,看着这一家子的惨状,也不由想起各自家中的家人、亲戚,许多人都是跟着嚎哭了起来。
此时不管是代善还是那户人家的孤儿寡母,都意识不到如今的盛京为何会出现这种家家戴孝的局面,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侵略者,只是憎恨大明的兵丁为何要反抗,华夏的花花江山为什么不能你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分了?
如果明军不反抗,现在各家各户都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能分到几个汉人奴才使唤,家中的男丁也会有好前程,怎么会沦落到只剩一个木头牌位,连尸体都见不到?
所以此时盛京城内所有的满人,都开始对汉人极度增喊,城中被掳掠来的汉人奴才,在这几天已经被虐待致死很多了,光是代善受到的禀报,就不下数百人!
代善看了一会儿,心中越发的惆怅,便率部又向皇宫的方向赶去,准备将这几天的事务向多尔衮禀报一番,却不想又被两拨人马给挡住了去路。
“你混蛋!”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怒声说道:“我阿玛是正黄旗的巴牙喇勇士,他肯定是痛杀汉狗后,力战而死的,决不是被明军俘虏斩杀的,决不是!”
周围还有许多男女老少在助威,看样子与那个小男孩的一样,都是满州正黄旗的。
对面,一个三十多岁的马甲冷笑着说道:“你还别不信,你们正黄旗都是怂蛋,一战就溃败了,明军抓的俘虏那可多了去了,现在还有脸跟我嚷嚷?”
“我还告诉你们,这房子我看着挺好,一两银子卖给我,再让你姐姐过来服侍,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个马甲赫然就是满州正红旗的兵丁,正洋洋得意的说着,忽然看到了一旁被挡住的代善,急忙丢下那些正黄旗的旗丁,跑过去给代善磕头行礼。
“主子!奴才金柯诨叩见主子!”
代善此时怒不可遏,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奴才,竟然在这里欺男霸女,还将战场上的事情乱说一起,还嫌事情不够乱马?
“你在干什么?”
那些正黄旗的旗丁见到了代善,也吓得不敢再说什么,躲到一边不敢说话。
金柯诨则是谄媚的说道:“呵呵,奴才家里缺少一个暖脚的丫头,看中了这户人家的闺女。他家的父子都被明军俘虏杀了,家里困难,奴才正好过来帮衬一下。”
代善冷声说道:“混账东西,两黄旗勇士都是力战殉国的,哪里会有人被明军俘虏!”
金柯诨当即愣住了,疑惑的看着代善,顿时对上了代善那恨不得吃人的眼神,急忙说道:“啊!对,是奴才昏了头,胡说的!两黄旗勇士都是力战而死。”
随即代善一鞭子抽打在金柯诨的身上,那金柯诨还浑身舒畅的说道:“谢主子赐打,谢主子赐打!”
“滚!”
代善怒声呵斥道:“想找人暖脚,去抢汉人女子,别在盛京丢人现眼!”
“嗻!奴才这就去。”
赶走了金柯诨,代善看向那些正黄旗旗丁,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一声叹息,便策马带人离开了。
崇政殿内,代善大步走进殿内,只见多尔衮正身穿明黄龙袍,坐在龙椅上审阅奏章,气定神闲之下,竟然也有几分帝王气度。
“奴才拜见陛下!”
多尔衮抬头看向代善,笑着说道:“这几日礼亲王不辞辛劳,城中人心安稳,居功甚伟啊!”
代善说道:“奴才不敢居功,而是要向陛下请罪。”
多尔衮问道:“礼亲王何罪之有?”
代善随即将这几天在盛京城内见到的景象陈述了一遍,特别是城中家家戴孝的情况,以及两白旗、正红旗人开始欺压其余各旗旗丁的情况,也一并禀报了一番。
“陛下,我大清经过延庆州之败,满蒙勇士折损一半,外藩蒙古各部和汉军各旗全军覆没,大清已经元气大伤了,剩下的各旗旗丁,绝不能再起内讧了,否则我大清便再无复起的可能了!”
“为今之计,陛下应尽快对各旗旗丁进行整顿,并且尽快发下赈济,以安定人心,提升军中勇士的士气。”
看着一副忧国忧民架势的代善,多尔衮也露出了一丝凝重,说道:“朕也察觉了这些情况,所以准备重建满蒙汉八旗,只是这其中的事情错综复杂,各旗旗主、固山额真的人选就是一个大问题,所以这几天,朕也在为此忧虑。”
代善明白自己不能在这个人选问题上说什么,否则以现在多尔衮的多疑之心,肯定会对自己起疑的。
于是代善说道:“陛下圣裁独断,定然已经有了腹案,到时候奴才等按照陛下旨意执行就好。”
“你个老狐狸!”
多尔衮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上却依然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
随后多尔衮又拿出几份奏章来,和代善商议了一些政务,忽然多铎脸色铁青的进入崇政殿,行礼之后,说道:“启奏陛下,刚刚收到消息,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镶红旗固山额真布颜代、正白旗固山额真伊拜、镶白旗固山额真苏纳封诏令返回草原整顿各部之后,并没有收容丁口、防备明军北上,而是开始大肆兼并蒙古其余各部。”
“现在草原各部已经乱了起来,蒙古两黄旗、两蓝旗的不少旗丁都开始南下逃亡,甚至逃进了明国境内!”
多尔衮怒声说道:“这几个废物!朕让他们回去安定草原,他们竟然私自扩充势力,这是要造反吗?”
代善也是眉头紧锁,低声向多铎询问了一些细节,随后说道:“陛下还是尽快将恩格图、布颜代、伊拜、苏纳四人召回盛京,先对四人斥责一番,然后再顺势跟他们商讨重建蒙古八旗事宜。”
多尔衮也正有此意,不过心中还是有些疑虑,便向代善、多铎询问道:“只是重建蒙古两黄旗、镶蓝旗,谁出任固山额真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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