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官员们议论纷纷,交换着各种小道消息传播的情报,对于这件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
——对夏原吉的愤恨。
“没想到夏尚书浓眉大眼的,也做了文官里的叛徒!”
“这夏原吉究竟想做什么?他想跟着陈瑛一道当酷吏走到黑吗?”
“什么‘大明国债’?我看他肯定是想从中贪污一笔巨款了!”
“可不是嘛!你们想想,他就算是被罢职了,恐怕都没有人敢接他班呢!”
“你们都瞎了眼了吧!谁不知道他家里有数千亩良田?你认为他会缺钱吗?”
“谁嫌钱多?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着。
唯有一个弱弱的声音说道:“这要是让我家里那位母老虎知道下个月没俸禄了,怕是要生撕了我。”
没人搭理他,哪个男人在外面能说自己是怕家里婆娘的?
突然有人问道:“能不能先动手把他弹劾了?”
这个问题一时间问倒了众人,因为大明律法规定,如果官员受到弹劾,那他是要回避的。
也就是说,如果御史们在大朝会刚开始的时候,就抢先动手弹劾了夏原吉,夏原吉必须回避,他就无法提出自己让皇帝克扣百官俸禄作为第一批认购‘大明国债’的建议。
否则夏原吉要是强行在被弹劾的情况下不回避,就是违背皇明祖训,视为欺君,是要杀头诛灭九族的罪行。
这个是事实,但究竟能不能做到呢? 有督察院的御史沉吟着回答道:“据我所知,按照律例来说,应该是可行的。”
“那就对了!我听说他家里有几千亩良田,没了一个月的俸禄,他能吃的饱,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可就揭不开锅了!”
“对啊!诸位同僚说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这夏原吉果真是个奸佞小人,仗着自己有陛下宠爱,就胡作非为,肆意妄为,简直是胆大包天!”
“可不是嘛!若不是今日碰巧有位同僚透露出来,咱们恐怕永远都蒙在鼓里了。”
“便是如此!若是事先不知晓,等到夏原吉突然发难,一个反应不过来,就被如上次摊役入亩那般强行通过了,到时候利益受损的还是大家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夏原吉躲在户部的值房里,苦捱着这段难熬的时光,他的目光无神地看向窗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飘了进来。
这代表,连纠察风纪的御史,恐怕都参与进了对自己的声讨。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人人讨好的大明财神爷,而是一个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利益的叛徒。
哪怕不太能听得清,里面让他额头血管一条条的话语,还是彻底乱了夏原吉的心。
没有任何一个同僚,不管是往昔相处情分多好的同僚,此时敢进入户部的值房来看望他。
就在夏原吉攥着怀里的致仕奏折,彻底死心认命的时候。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了。
来人是一位官阶低微的绿袍小官。
——金幼孜。
见了此人,被他亲手背刺的夏原吉,累积到极限的怒火差点按捺不住,讥诮的话语脱口欲出。
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透露消息,定然不是金幼孜自己的意思,而是皇帝的意思。
得罪了百官被排挤不要紧,自己识趣点,滚回老家种田就好了。
可若是得罪完同僚,还要得罪皇帝,哪怕是自己连滚回老家种田的机会都没有了。
忍字心上一把刀!
我忍!
金幼孜施施然地弹了弹衣衫,撩起官袍下摆坐在了值房的椅子上,还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夏原吉压下怒火,平静地看着对方,开口道。
“不知阁下这时造访所为何事?”
说实在的,他已经做好了被眼前的人羞辱的准备了。
可金幼孜并未如此,反而恭谨行礼后说道:“今日是奉陛下之命,特意过来告诉夏尚书一句,待会儿大朝会的时候,要明明白白地告知百官户部没钱了。”
夏原吉脸色猛地变了:“你什么意思?”
金幼孜摇头不语。
随即,他站起身来,朝着夏原吉走近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夏原吉满是疑惑和戒备的脸上。
金幼孜慢悠悠地开口道。
“夏尚书应该很疑惑,为什么陛下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给大明国债凭空制造这么大的不利舆论。”
夏原吉没有说话,但不说话,就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八个字说罢,金幼孜直接起身告辞离去。
而身后的夏原吉则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之后。
夏原吉的眼神里发出了亮光。
这不是过河拆桥,而是苦肉计。
皇帝派金幼孜来告诉自己,就是让自己清楚,自己并没有被皇帝抛弃,他今天必须要呈上的提议也不可能成功,这一切,都是皇帝计划好的。
接下来,就看他这个挨打的黄盖演得真不真实,能不能配合皇帝,把所有聪明人都骗过去,达到皇帝的真实目的了。
“咚!咚!咚!”
鼓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夏原吉。
不知不觉间,大朝会的时间到了,大汉将军们已经敲响了牛皮大鼓。
一通鼓,百官按照官阶在午门外排好队列。
二通鼓,百官由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丹墀东西两侧排开,面北向立。
三通鼓,华盖殿上朱棣身着衮冕升座,钟声渐止。
朱棣平静地遥望着百官队列前排的夏原吉。
即便不能清晰看见,但朱棣依旧能感受到众人怨恨的目光,是真的让夏原吉如芒在背地表现出了不自在。
大幕拉开,而接下来便是。
瞒天过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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