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礼部自从王景被搞走了以后,可是直接成了变法派的大本营。
皇帝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颇为值得思量了。
其实这样算的话,礼部墨麟、吏部许思温、户部孙瑜、刑部卢祥、工部陈寿、兵部乔稳,六部里面在侍郎这一级别,北平系出身的朱高炽嫡系已经占据了足足一半的位置,而且六部俱全,一个不落。….
如果说朱高炽是臣子,是权臣,那么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了,因为“捧杀”通常是皇帝干掉权臣的倒数第二个步骤。
但如果朱高炽是太子最有力的竞争者,那么这个逻辑就反过来了。
朱元璋有一个梗,那就是如果朱标要造反,老朱亲自帮他披黄袍。
对于大明来说,这其实不是开玩笑,对于继承人的重视,从朱标、朱允炆,以及姜星火前世历史线的朱高炽、朱瞻基,就都可以看出来,可谓是极度的重视,一旦确定了就要很早就开始铺路的。
所以,很多大臣都把这份在永乐元年年终的任命,视为朱高炽受到皇帝重视和培养的信号。
当然了,也有人觉得,用北平系的官员,其实也是皇帝在用“自己人”,并不能直接视为对朱高炽的肯定。
但无论这时候他们心里怎么想吧,总之,朱高炽的力量如日中天,而洪武-建文旧臣,也就是所谓的保守派,他们的力量开始逐渐被渗透瓦解,开始在庙堂高层失去一年前那种无可撼动的统治力,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一年多以前,燕军刚刚渡江的时候,那时候整个朝堂上虽然都是降臣,可是实际上还是洪武-建文那一拨人掌握着绝对的主导权。
可惜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不觉间,朝廷上的格局就已经变了模样。
变法派崛起,大皇子一系逐渐坐大,皇帝掌握着关键职位,洪武-建文旧臣们的权力空间,被挤压的愈发狭小。
中枢的考成法升迁结果已经都出来了,考成法只管升迁,若是考成结果不好,理论上按照考成法的规定,也有个所谓的“缓冲期”,最多就是平行调任到其他职位上,所以不会有人直接降职。
至于降职和罢黜,那就是京察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众人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分析着。
中枢的考成法升职名单念完了,还有地方的呢。
小官还是引不起众人的兴趣,除了比较重要的地方,比如前上海县知县,今松江府同知张守约直接升了松江府知府。
但到了地方按察使司、布政使司的中高层这个级别,大家就很有兴趣了。
“升张本为黄淮布政使司左参政。”
黄淮布政使司左参政原本是王远山的位置,王远山因为卷入了第一次刺杀钦差案,被撸掉了官职关进了诏狱。
而张本则是王世杰之前的扬州府知府(正四品),此前升任了黄淮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王远山下台后,他是肯定要接任左参政的,这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升黄淮为黄淮布政使司右参政。”
这个消息,就只能让人咂舌,果然是天子近臣,出来以后升官速度奇快无比了,这眨眼间都干到地方布政使司的三把手了。
黄淮从内阁出来以后,是调任到了跟他重名的黄淮布政使司任由参议,如今升了一格,反倒超了出生入死的解缙,成了内阁众人里官位最高的存在了。….
现在从内阁调出的众人,按照官职排序的话,就成了黄淮布政使司右参政黄淮(从三品),鸿胪寺卿解缙(正四品),国子监祭酒胡俨(从四品),审法寺少卿金幼孜(正五品)。
但审法寺虽然是新建的寺,从行政编制上看,却是一个正常规格的寺,空缺的审法寺卿跟光禄寺卿、太仆寺卿是一个级别,都是从三品;而顶格的寺就是大理寺卿、太常寺卿这种正三品。
如今审法寺的各项工作做的不错,修改法律和立法都在进行之中,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明年金幼孜就会后来居上,转正之后直接来到从三品,追平黄淮,而解缙短时间内肯定是动不了了。
“升房吉为四川布政使司右参政。”
“升辛彦博为浙江按察司按察使。”
辛彦博是前浙江布政司左参政,在江南的平乱、治水等工作中,都帮忙出了大力气,今年落实新政也不错,算是比较靠近变法派的,因此被姜星火提拔了起来。
而像是辛彦博这样的人,在江南还有不少,比如扬州府知府王世杰、常州府知府张玉麟、松江知府张守约
虽然永乐元年的考成法,从结果上来看,似乎是朱高炽还是最大受益人,但姜星火和他的变法派,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拿到了很多职位。
在中枢里,光禄寺卿和鸿胪寺卿这两个“小九卿”级别的寺主官就都被拿下了,总之,姜星火和他的变法派,虽然在中枢的力量还不是很强大,但已经有了显著的增长。
而地方上,尤其是经济最为发达的江南地区,诸府里变法派的力量非常强大,甚至呈现出了压倒性的优势这就是此前兵锋所过,借势清洗反对势力的好处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暂时出缺官员的升任公布了。
“升陈祯(前鸿胪寺少卿)为河南布政使司右参政。”
“升易英(前工部郎中)为河南布政使司左参议。”
“升刘从政(前浙江道监察御史)为河南布政使司右参议。”
“.”
姜星火秉政的第一天,在工作报告和考成法结果的宣读中,算是度过了。
而这两份文书带给整个中枢的震动,却远未随着他的公布而停止。
待众人各怀心事地散去以后,胡广知道自己不受信任,也自觉地溜了,三杨看着方才无比拥挤,而眼下空荡荡的内阁值房,心思都很复杂。
杨士奇的脸色阴郁,说道:“两位,你们怎么看待今天的问题?”
他是三人里最为精明的,对于庙堂风向的感知,比别人更加敏锐。
“哪方面的?”
“自然是考成法。”
其他事情,无论是农业、工业还是经济,其实对于三杨来说,虽然重要,但都没有那么重要。
三杨,是把自己全部的政治前途,都压在了大皇子朱高炽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影响大皇子朱高炽最大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具体的行政方向或者是什么政策的抉择,而是己方势力。
杨士奇深知考成法的结果看起来美妙无比,六部里面朱高炽的嫡系官员全都占了位置,可说不好,这就是一个坑,一个埋掉自己的坑!
“要我说,这是毒计啊!”
杨荣说道:“一旦实施,说不得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杨溥则是闷闷地说了一句:“郑伯克段于鄢。”
所谓郑伯克段于鄢,其实是是春秋时期史学家左丘明创作的一篇文章,文章主要讲述鲁隐公元年郑庄公同其胞弟共叔段之间为了夺国君君权位而进行的政治斗争,郑庄公设计并故意纵容其弟共叔段与其母武姜,然后等到群情激奋以后,庄公便以此讨伐共叔段。
这也是历史上著名的欲擒故纵的庙堂把戏。
至于所谓庄公怨其母偏心,将母亲迁于颍地,后来自己后悔,在颍考叔的规劝下挖地道下黄泉云云,那就是纯粹的作秀了。
而如今杨溥拿“郑伯克段于鄢”来总结,在内阁三人看来,却是再精妙不过。
杨荣道:“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我认为,若是有人攻讦,陛下是不会采纳的。”
杨士奇皱眉道:“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杨荣还要说什么,杨士奇冷哼一声,道:“别太乐观了,这侍郎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如今大皇子看似势大,可其实同样引起了不少人的妒忌,别忘了,如果不算武臣那头的话,二皇子在庙堂里的势力可是非常弱小的,而一旦真的立储之约,那南北直隶中间发展有了问题,我们自己露出了破绽,被人群起攻之,这些妒忌和眼红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不错。”
杨溥这时候捋这颌下短须道:“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条毒蛇,一直潜藏在暗中,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随时可能咬死咱们!”
“慎言!”杨荣怒斥道。
如今三杨还是所谓的“幼年体”,政治上并没有完全成熟,说白了都是年轻人,很多事情看问题的角度和处理事情的方式,跟六七十岁时候成熟的状态肯定是不一样的。
杨士奇轻哼一声,不再吭声,显然是默许了他的言论。
室内难堪的气氛持续了半晌,杨荣道:“倒也不是没有好办法,我们可以把某些的消息透露给一些人,让他们自己做选择,如此一来,即使他们想要进步,那也得拥护大皇子。”
“你说京察?”
杨溥道:“那也不妥,上次的那个和尚的事情刚过去多久?倘若有人觉得,我们是在故弄玄虚,他们会更恨大皇子。”
杨士奇笑呵呵道:“不至于不至于。”
杨溥道:“那么,伱有良策吗?”
杨士奇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在下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
杨溥追问道:“哦?什么办法?”
杨士奇对着二人,低声缓缓说了几句话。
“如何煽动?”
这时候杨荣却道:“天下人,不是傻瓜。”
“咱们不妨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杨士奇又说了几句,杨溥听到这番话,沉吟起来,不停地点头赞叹。
杨溥道:“这个主意很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釜底抽薪?还是驱虎吞狼?”
杨士奇哈哈笑了两声,道:“左右不过是设置一个标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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