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这未免也太操之过急,真的打下了大都,不就有钱了。到时候在雇佣民人,治水修城尤未晚矣。”谢枋得作为一个十三世纪的知识分子,断然是不会赞同提前透支消费的事情,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赵昰想要以国债推动金融行为,从而达到发行纸币的办法。
赵昰是肯定要说服谢枋得的,这是他想了好几天的办法。“这有何不可?无非是把预期的钱财拿来先用罢了。这样朝廷就有了一份用于安民的钱粮,中原仅存的民众便能早日稳定。购买国债之人虽谈不上收益颇丰,可也是有利可图。朝廷、民众、商人都是赢家,可谓三得利。”
“治国如持家,举债度日非智者所为。平定中原,重整山河亦非一朝一夕之功。官家何故操切?此等不智之策是何人献与官家的?”
赵昰面色晦暗,明显是生气了,“怎地我最近做些事情,你们个个都说操切!”
“江山社稷,千秋大业,如何就差这一年两年?驱逐鞑虏之后,扶桑的金银送到,届时再做计较毫无分别,还避免了举债之举。官家乃万乘之躯,普天之下最尊贵之人,何必为了区区千万贯而落人口舌。”
“唉……”赵昰叹气道:“我所依仗不过你们几个老臣,我等得起,你们呢?谢尚书就不想早日看到我大宋夺回这汉唐故土?不想早日看到我大宋子民人人温饱?就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平定四海九州的话来?这些事情如何谈得上操切二字?”
这话一出,立刻刺激到谢枋得的神经,兵败信州之后的谢枋得,三天饿九顿,一路乞讨来到广州,身体早就不入当年。
更何况这时候的人寿命大多不长,如今做了这户部的差遣,更是杂事繁重,能活多久根本没有把握。
自周以降,对所有的精英阶层最高的评价无非是史书立传。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生前身后名,说不想在有生之年辅佐帝王平定天下,立下不朽之功勋那是不可能的。
赵昰眼见谢枋得眼神有些闪烁,立刻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谢丈,时不我待啊!”
“啊……”谢枋得神色恍惚:“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赵昰点点头,“正是如此,这讨鞑虏债,并非借债,而是如同盐引茶引一般的售卖,算不得举债。有扶桑金银做担保,不存在任何风险。再不行换个名字便是,改作讨逆券或是报国券,谢丈你看可好?”
“哦……”谢枋得似乎还有些未曾回神,“官家不是一直不喜欢诗词歌赋,这几句满江红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一时兴起,随口而言罢了。”赵昰心中暗自向天告罪,盯着谢枋得追问:“改成报国券,便无借债之嫌了。谢尚书意下如何?”
谢枋得并不答话,只是盯着赵昰双眼,片刻之后才说:“这改个名字也是一样的,任谁都能看出个底细来。不过既然官家如此坚持,我应下这事便是了。”
“好!此事便由谢尚书督办。放心吧,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赵昰满面笑意,这事情办成了,其影响将来不比收复了扶桑差了分毫。
“我自然信得过官家,只是每每和官家相处,我便觉得自己这少年之时如同痴儿一般。”谢枋得叹息道:“唉,便是当年中进士的我,如今看来也不足官家万一。坊市民人之间皆言官家乃神仙下凡,我看即便是神仙怕也比不上官家一二,官家这些想法话语如何是这年纪会有的言辞。”
赵昰听完心中一惊,急忙开口说道:“我不过是受了各位的熏陶,加之年纪尚幼却要身负社稷,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谢尚书请看,我这大好年华便已有几根白发,每日床榻之上更是落发几十许。”
谢枋得望着赵昰,原先心中的惊骇却是变成了一腔忧郁。
“我大宋命运多舛,官家为这江山社稷思虑过多,当真是不易。”
赵昰轻笑摆手:“莫说你我君臣,便是这天下苍生也苦困久矣。等光复我大宋山河之后,还这江山一个朗朗乾坤,不正是你我君臣应尽之责。”
“官家所言甚是。”谢枋得点点头:“只是官家做事不可操切,这令何时讨朱子便是极为不妥之事。若官家执意如此,其祸恐不比鞑虏为轻。”
“我今日始知这程朱双陆之学说,竟然如此不可撼动,的确是有些草率了。”赵昰面色有些尴尬。
赵昰这套想当然的推动舆论改变意识形态的组合拳,才一照面就被陆秀夫、王应麟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谢枋得独自喝着茶,心中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好一会才放下茶碗开口说道:
“臣不知是何人献言与官家,要单以功利人欲治国,此人断然是个才疏学浅碌碌无为之辈,不过是想以奇谈怪论吸引官家罢了。”
赵昰以为谢枋得还在揪着自己不放,想要说服自己,于是开口说道:“我觉得以人欲治民,以天理律己并无过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其后那些,谢尚书不会不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谢枋得微微一笑,“官家要说的是这段吧?”
“正是。”赵昰也不脸红,自己背不出那是很正常的。
“程朱之学本无错,臣亦以存天理、灭人欲律己。官家想要开智于民,当从陈亮、叶适的永嘉学派着手。”谢枋得说道:“且不说左相,单单右相便是理学大家,如何能容得官家肆意诋毁先贤。”
“我不过以事论事,哪里来的诋毁先贤。”赵昰辩解道:“不过这陈亮的永嘉学派所谓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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