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做到这位置的陆秀夫自然也是认为自己有着一身治国平天下的手段,可天下之治乱在于宰辅,这好的和坏的历史上太多了,基本还都是坏的。
“臣与右相若年老体衰之时,当向官家推荐合适之人才,必能继续辅佐官家。”陆秀夫咬了咬牙,开口应道。
“臣亦当如此,臣已年近古稀,等这朝堂稳定,臣也当请乞骸骨。”王应麟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是年纪最大的,怕也熬不了几年了。
赵昰面色暗淡,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昔年阿斗尽依武侯之言所为,也未保下这蜀汉江山。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事同而功异,这万里江山华夏一族,不当托付于一人之手。天下共议才是长治久安之法。”
“官家是要以法度约束,让这君、臣、民一起议天下之事。难道这将来布衣之人也要登临这朝堂之上?”
张北庭有些拿不准,这朝堂上其实就是君臣合议,这民人要如何加进来?
赵昰没有直接应答,却是朝着这四位宰辅提出了个问题:“诸卿以为,纵观古今单以治国论,千古帝王谁人可当第一?”
“唐太宗可为第一,贞观之治当为典范。”谢枋得不假思索立刻答道。
其他人听了也连连点头,并没有人来吹捧赵昰,这种小范围的君臣交流,若是拍马屁就太过了。
“唐太宗开疆扩土、分权行政、从谏如流、整饬吏治、薄赋尚俭、修水利、兴馆学等等,的确是千古典范。”赵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我觉得有一人可比肩与他,单以治国而论,仁宗当为第一。”
“任宰辅,用台谏,守法度,尚节俭,不独断。乃至四十二年不识兵戈。虽武功不显,可治国守业无人可出其右,千古以来除仁宗无人可当此仁字。”赵昰笑了笑:“若是唐宗汉武所创之霸业,我若说能更甚之,料想这天下无人反驳。可从谏如流,我是做不到的。”
四位宰辅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你这官家认定的事情便是死谏都无用,谈什么从谏如流。
“我虽独断而操切,可这天下合议之事终究是要做的,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将来这大宋的政策该如何制定,还是应当群策群力,君王、大夫及民人都应参与其中。”赵昰望向张北庭:“你刚才问民人如何上这朝堂之上,那自然是不能的,可总也有折中的法子。”
“在我意中所想,当设一全国议事会。民人百业皆可各推选代言之人,自军州起,再从中推举二三人。每年设一日期,全国各州民人代表汇聚于京,将所呈之事在议事会上探讨商议,会上选出一议长以作裁判。士农工商军皆可参与,会上畅所欲言,以理服人,不得动手,事后更不能寻仇。但凡提议之事得六成以上支持者,可提交至中书省,由诸宰辅表决是否通过。最后递交与我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这便是官家所说的天下共议?”陆秀夫一听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和原来的朝堂并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多了一条民人上谏提议的门路,看起来也没有什么。
另外三人听罢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这无论民人提了什么建议,最终还是要他们这些宰辅点头说了算,才能上交到皇帝手中。
这怎么看也就是个形式主义的东西,是赵昰为自己搏个广纳谏言的头衔,是个虚的东西。
四人心中感觉可笑,没想到这皇帝年纪轻轻就开始为自己树立这些名头了。
“官家此意甚好,广听天下之言才能广治。我等身在庙堂也可知道这天下百姓之所需,如此一来何愁天下不治。”张北庭连连点头,给予赵昰以足够的面子。
“这每年的合议大会,到底是议论何事?”谢枋得显得有些不解,“若是人人来京就为了歌颂几句天下太平,这岂不是……”
“总也会有人提议的。”赵昰笑了笑:“欲壑难填,人人如此。三年之后要收田亩赋税了,那时候农人代表就会来说,赋税太高恳请减免。那其他人就未必愿意,比如有人等着朝廷拨款兴修水利,这农人不缴税,朝廷哪里有钱给他修坝,他自然不会同意。朝廷总需要课税,这里不收那里收,你少交了那我岂不是要多交?又或是乡学县学的代表要求朝廷增发俸粮,商人请求开放铁料,某地请求对外通商。等等等,只要有利益二字,这合议如何会无事,将来会上打起来也未可知。”
谢枋得点点头,却又问道:“这想来也就是些琐事罢了。”
“给民人一个参与国事的机会,也许能有些有用之建言。”王应麟抚恤说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全国之力未必不能有一二良策。”
“官家的天下共议便是如此了?”陆秀夫有些狐疑,他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难道长治久安就靠一群农工商聚在一起商讨就能解决了?这和前面赵昰说的那些似乎扯不上关联。
“便是如此,万民合议可知民之所需,以弥补庙堂之不足。”赵昰一脸严肃。
陆秀夫点了点头,心中总觉得莫名其妙,这和天下治乱好像没有多大关系。在仔细看看赵昰,陆秀夫又释然了。
这赵昰年纪太轻,想事情有些前后混乱,找不到重点也是正常,这广开言路也没有什么不好。
于是这殿试的策论,负责考试的官员还没有评比分类好,赵昰这里已经借着机会,让四位宰辅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开设每年一次的万民合议会。
赵昰面无表情,可心中却是很高兴。这所谓的万民合议会,他知道一定无人阻拦。这种东西看起来就是个面子工程。
可什么事情总得从小处一点点来,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先搞个不伦不类的合议会,再慢慢发展。
面前这四个宰辅最多也就一二十年到头了,再后面提拔上来的人,就可以按赵昰自己的心愿来做。三年一次的科举,加上自己手中的《内部参考》,总能潜移默化一部分人。
登科的进士们自然是愿意和君王共天下的,赵昰年轻有着大把的时间,足够他把大宋从封建制度演变成另一种可能。
一年一次的万民合议会,若干年后可能就变成每州军一两人常驻京师了,若是将来有人能造出火花发报机,这些事情就会变得更为简单。
至于这万民合议会将来会演变成什么,赵昰只要保证政策的延续性,这些人自己就会把它进化成相应的东西。
赵昰不是神,他的认知里也没有完美的政治体系,他只能通过所了解的体系中选择最容易走的路。
我们若是仔细读一下历史,宋仁宗在位的四十二年是个非常和谐的社会。社会各金融体制除了保险和证券什么都有了,对于孤儿的权益保障某些方面超过了现代社会,政治体制方面仁宗时期更是颇有现代依法治国和君主立宪的影子。
若是当时的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这帮子人知道后世有个东西叫‘君主立宪制’,也许在当时便已经水到渠成了。
赵昰已经对操切这个事情害怕了,他走的步子很小,选择了一条更容易让这时代的知识分子们接受的道路。
独断有时候的确是好事,前提是专权之人可堪此任,没人能保证未来所有的君王和宰辅都有独断的能力。
家天下到底有没有出路,历史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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