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昰放下了三甲的文章,继续看起了另外几篇策论。
一个最末等名叫顾飞的策论却是令赵昰大吃一惊。
这顾飞以君为北斗,臣为群星,做了一个天下治乱的构思,把解决国内矛盾的问题用向外扩展来解决。
文中以赵昰推崇的功利学说做注解,认为天下一切的矛盾在于利益分配,当底层的民人温饱无继或是前路断绝,这便要发生天下大乱。
历史上任何朝代都是从开国到中兴再到消亡,其主要根源在于土地和资源就那么些,时间久了必定汇聚到少数人的手中,加之朝纲紊乱,则灾祸自起。
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可以仿效安南路现在的政策,当国内矛盾初现,就向外扩张,从外部获取资源和土地,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对外矛盾。
只要国内阶级矛盾不发生,那就可以天下大治。把华夏子民全都变成人上人,只要不断向外扩张,民人们会从殖民和对外掠夺中获取大量利益。
朝廷和民人成为一个共同利益体,国家从对外殖民中获取巨大的财富,而在外殖民的民众需要得到国家的支持和保护,双方相辅相成自然也就不会发生内乱的事情。
只要朝廷严格控制军队,不允许军队做任何回易,所有的兵器所相关皆由朝廷控制,那拥有绝对武力的朝廷无需担心远垂海外的各地发生叛乱。
更何况卧榻之侧已无他人酣睡,则无外患矣。
这种论调是极其离谱的,是完全不符合读圣贤书的精神,这顾飞写这策论思想未免太先进了,对于朝廷的诸位大臣来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兵者凶器也,岂可轻举!这是这时代所有文人士大夫基本的共识,顾飞的论调可以算是离经叛道。
可这套向外求发展,和全世界各族人民和谐共荣,把别人不要的资源合理利用的方略,如何能让赵昰不爱。
“这顾飞是个人才,他从哪里探听到的安南路消息?竟然从里面看出来了这个门道。”赵昰心中暗自赞许。
王虎、顾飞这两人的名字已经被赵昰暗自记在了心中。他没有去修改前三甲的名次,和这帮士大夫去扯皮没有必要。
将来他想用谁,随便提拔下就可以了,不在乎从九品下还是正九品上这些差别。
赵昰在大殿中接见了所有的登科进士,包括明法科的中举士子。按惯例每人赏赐了若干置衣钱,夸赞勉励了一番这些朝廷的新血脉。
而状元郎瞿叔仁、探花蒋振、榜眼沈沛都被许巡游临安,以彰显其文章。
按惯例三甲都是被留作京官的,而此刻百废待兴,各地都缺乏官员治理。于是本该混在翰林院的瞿叔仁,得了个权知蔡州事的差遣,因为品级不够,所以在知州前面带个权字以示区别。(蔡州今河南汝阳、上蔡、新蔡一带。)
蒋振被差遣去了潍州做了权知州,沈沛权知沧州事。
这三位已经成了众人恭贺的主角,其他的一百来个进士自然都是认为自己才配得上这状元郎的名号,可无论心底作如何想,前去拍一拍同期的马屁还是很必要的。
虽说江山初定,可一登科便能做了假守,其将来的仕途不可限量,此时讨个人情认个脸,指不定将来多少能派上点用场。
很快,还没在临安风光几天的进士们全都得了差遣,虽然都是外放官,可最低的也是个下县的县令。比之以前没有门路要在家苦熬好几年的日子强多了。
而且大部分进士都是差遣到了两淮、京西京东、河北等中原地区,虽说不及江南富足,可正是百废待兴之所在,当可大展拳脚,一舒心中抱负。
只有两个人和三甲一样得了个权知州的差遣,从九品担任知州的差遣是非常罕见的,新科同进士出身那就更罕见了。
可所有的进士都无人羡慕,更无人前来恭贺。好似这两人的脸上刺着晦气二字,能躲多远躲多远。
一脸晦气的权知州王虎和顾飞正坐在临安城外钱塘江畔的一间廉价酒肆中。
这酒肆茅檐低矮,桌椅之陈旧,让人不免怀疑是从汉唐传下来的古物。
店中除了江鱼和猪肉便无其他荤腥,小菜也只有腌菜豆子、藕带野菜,酒只有一味,便是满是泡沫的绿蚁酒。
除了王顾二人和两个疍户装扮的汉子在喝着酒,店中便再无旁人。
两人只点了一盘腌菜豆子和一份鱼鲊,望着滔滔江水满面愁容。
“唉……可叹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原以为我之策论当入官家慧眼,哪成想却是个同进士出身。”王虎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这天下之治乱不在于法又能在于何物?”
“你我同病相怜,当是策论不为官家所喜,故此才会被差遣至那边陲之地。”顾飞双手扶膝连酒都不想喝。
“秦凤路。那里还有没有汉人都不知道,也未听闻朝廷派了哪位将军前去收复,如今却是让你我只身前去,这可如何是好?”王虎把手中酒碗一放望着顾飞,似乎在等顾飞说些什么。
“伯寅望我何为?我若是知道秦凤路如何,何必在此哀叹。”顾飞已经开始后悔,“那日殿试我揣摩圣意,如今悔之晚矣。”
“所幸你我二人同路,你知秦州(甘肃天水),我知德顺军。既能万里同赴,也是两军州相邻,当可互相照应一番。”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是假守,这前面要加个权字。”顾飞立刻提醒道。
“那又如何,若是在这蛮荒之地做出一番成就,如何去不得这权字!”王虎举起酒碗朝着顾飞示意。
“周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王虎一生便是求一个变字,这德顺军乃穷困之地,必是我之福地。”
顾飞听得王虎如此豪迈,便也举起了酒碗,“是我肤浅了,有能者何必计较何处施政,莫说去陇西,便是往西去吐蕃,北至北海也未必不能一展拳脚。”
“尽饮!”
两个理想主义者暂时抛下了对于西北边陲的忧虑,开始对于未来做起了各种假设。随着酒水入腹,两人对于如何治理这一无所知之地开始了争论,浑然没有发觉这店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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