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掾是中央和地方各级官员的属官之一,主要掌管文化教育,推广儒学。魏晋时,文学掾很普遍,很多名人都做过这个职位,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司马炎的祖父、晋朝的奠基者司马懿。当初,曹操屡次想起用司马懿,可司马懿就是不同意。后来曹操给司马懿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当自己相府的文学掾,并对手下人说,如果他再不同意,马上就杀了他。司马懿没办法,只好做了曹操的文学掾。令曹操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懿从此大展才华,一路高升,最后竟然架空了曹氏家族,为他的子孙取代曹氏打下了基础。
同为文学掾,舒晏的这个可比司马懿的差远了,那个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僚属,而这个只是小小郡国汝阴的属官。
舒晏进了汝阴城,到了后衙,先找到自己的下处,把行李等一干物品往屋里一放,就急急忙忙地在窗前挖了两个坑,把从家挖来的那两株花给栽上了,又浇上了水,然后就马不停蹄地上任去了。
上任第一天,邱国相就把舒晏叫过去,对他说:“舒文学,我有件事要交代你一下。”
舒晏问:“什么事?”
邱国相道:“自汉末以来,因为军阀割据,几十年战乱不断,各地庠序学校都已荒废成为残垣断壁。如今虽海内一统,天下太平,百废待兴,可天下百姓失教化,少礼数,大道已失久矣。所以当今陛下欲以孝治天下,扩展太学,推行儒道,各郡都要重建庠序,以教化万民。”
舒晏道:“这是好事啊,现在天下各郡虽已安定很久,但各庠序学校还都破败不堪,没有及时重建起来,太平之后,这是最应该做、最应该早做的事了。”
邱国相冷笑道:“话虽如此说,建庠学容易,可是钱从哪里来?助教从哪里找?朝廷只是如此说,就是不给出钱,让各郡国自行解决。你也知道,天下这才刚刚太平几年?老百姓刚刚安定下来,哪个郡的府库不是空空如也。别看咱们汝阴气候宜人,土地肥沃,可咱们毕竟是个小郡。虽说这几年刚刚有了一点租税收入,可各处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根本就是捉襟见肘。”
舒晏皱皱眉,道:“如果可以兴建庠学,我宁愿捐出我的俸禄。”
邱国相笑道:“舒文学,你太天真了,你的俸禄一年才不足百石,够做什么?”
“那怎么办?”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总之你既然做了我的属官,就要替我分忧。”邱国相顿了顿,“也不光是为我分忧,最主要的是为咱们汝阴的百姓做点实事。”
“刺史公要求什么时限?”
“那倒没有,不过,咱们汝阴虽是个小国,但我不希望比其他郡国落后。”
舒晏心想:好个邱守泰,你这不是难为我嘛!你名义上是召我做你的文学掾,实则是给我一个大担子挑。到时候,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你在州刺史公面前有功;如果做不成,那就是我的错,不光名声扫地,就连孝廉也不保。
舒晏从堂上退出,回到后衙,先看了自己窗前移植的那两株花。经过一天的照晒,这两株花的叶子表面蒸发了很多水分,都耷拉着,显得没精打采的。幸好当初挖根的时候带的土比较多,还不算太伤元气。他赶紧又浇上了水,它们才又慢慢地精神起来了。
胡乱吃了点饭,舒晏就躺在床上想着建庠学的事:邱国相不给出钱,我也没钱,到底去哪里找钱……翻来覆去的,也想不出办法来。朦朦胧胧中,突然看见芷馨出现在眼前,对他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晏哥,我自小就认定是你的人,我不会屈就豪门的!”
舒晏刚想说话,一着急,醒了,却发现是一个梦。舒晏想,一定是自己白天思念芷馨太多了的缘故。‘屈就豪门’——豪门,对啊,豪门有钱啊,何不去求求那些豪门望族,那些豪门家里有的是钱,只要有一家肯捐钱,事情就好办了。
第二天,舒晏早早地去了署里画卯。邱国相告诉他,这段时间什么事都不用他管,专管重建庠学之事,以后只要每天点个卯,然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他出了署门,边走边想:要说豪门,我只认识施得一家,而且他家亦是汝阴最大的豪门,我何不去求求他去?他打定主意,就往施府方向走去。舒晏对于施家并不陌生,曾经不止一次地来过。他家高门阔府,庭院广深,门前车水马龙,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今天到了施家门口,发现他家比以前冷清多了,两扇朱红大门关着,门前也没有车马。舒晏纳闷,他不敢上去敲门,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就站在府门前的阀阅柱下,看着柱子上面的字。舒晏以前虽然知道施家是门阀士族,但是他从未仔细看过阀阅柱上的内容,今天仔细一看,不由得令他暗自吃惊。原来根据阀阅柱上所写内容来看,施家祖上是显赫非常的,要不然施家现在还得以这样荣耀呢。
舒晏正自赞叹,忽然,大门边的角门开了,出来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婢女,手里拿着包裹。紧跟着,好几个家人赶过一辆马车来。那个小婢女把包裹扔进马车,就要转身进去。舒晏一看认识,赶忙叫道:“阿妍姊请留步。”
阿妍听见有人叫自己,就停下脚步,回头一望,认识是舒晏,她惊讶问道:“呦,原来是舒小郎啊,你——怎么这身打扮?”阿妍心想:这穷小子以前见过多次,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是穿着打扮实在寒酸,除了在上巳节那天穿得还算体面一点之外,每次见他每次总是一副农夫或是樵夫打扮,今天怎么却穿了一身官服?
“阿妍姊姊,我现在在咱们郡国府里做文学掾,所以得穿官服。”
“真的?那就恭喜你啦!”
“哪里哪里,其实不值一提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属官。”聊了两句,舒晏怕她进去,忙问道,“请问姊姊,今天你们府上怎么不如以前那么热闹,这般冷清呢?”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我家将军现在在朝中做官,早就想接主母和少主到京师去住,只是主母不想去,无奈就搁置下了。三年前的那个上巳节,只因韩芷馨之死,少主出了点事情,之后我们全家就搬到京师去了。不久之后,少主到了十八岁,家主又将他送进京师太学中去读书了。府上体面的下人也都去了京师,这里只留家主的一个庶弟及一部分下人在此守着老宅。”
“喔,原来如此。咦,不对啊,既然施公子他们都去了京师,怎么姊姊你还留在这里呢?你可是施公子身边第一得意之人啊。”
阿妍听了舒晏的奉承之词,很是受用,笑道:“那当然了,我们一起去的洛阳,少主他是自然离不开我的,他走到哪里就要把我带到哪里。今天恰巧回来办点事,被你遇到了。”
“施公子也回来了吗?”
“也回来了。你找他有事?”
“嗯。”
“那你今天算是赶巧了,要晚来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找少主做什么?”
舒晏就把想要施得捐些钱建庠学的事对阿妍说了一遍。阿妍听完,便答应替他去禀明少主。
舒晏躲在了大门一边。须臾,就听见门房内有人说话。
“舒小郎现在已经做了咱们汝阴的文学掾了。”
“文学掾?哼,一个小小的郡国文学掾有什么了不起!”
话音刚落,施府的大门开了,一大帮人拥着施得走出来。舒晏远远望着,几年不见,施得比以前更加风流潇洒,油头粉面,与人扶持着,并没有片刻停留,直接上了马车。要不是在施府门前,要不是对施得的声音非常的熟悉,舒晏就差点认不出是他了。
“走。”施得催促车夫。
舒晏见施得要走,赶忙跑上前去,站在车外对施得说道:“施公子,请留步!”
马车没有动,车内也没有说话。
对方没有回应自己。舒晏知道施得一向是这样傲慢无礼的,没办法跟他计较,紧接着又道:“施公子,现在朝廷下达命令,天下各郡县都要建立庠学,让百姓们得受礼教,得以学文。咱们汝阴府库紧张,没钱办学,而这任务又甚急,国相让我自己筹措款项,所以请施公子慷慨解囊,捐助捐助。”
“你有书读,我有书读不就得了,还办什么学!”
“你有书读,我也有书读,这没错,可是那些庶族寒门老百姓自己家里可是请不起先生的,他们没书读啊!”
施得轻蔑地道:“哼哼,寒门庶族的人需要知道礼教、需要读书吗?读了书又有什么用?”
舒晏想,施家一向是看不起寒门的,没想到现在去了洛阳之后,不但没改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所以,京师的风气可见一斑。
“施公子,话可不能这样说,寒门的人就不需要读书了吗?外邦之所以视我们为礼仪之邦,天朝大国,那是因为我们天下所有百姓都尊礼重教的结果,要是只有少数几个达官贵人懂得礼数,广大百姓都是愚顽不堪,山野莽夫,试问天下哪个番邦不能做到?还有,你们豪门世家哪个不是出自寒门?那孔子三千门徒,有多少寒门出身的人跻身七十二贤?你怎么说寒门的人读书没用……?”
“驾车,走!”车内不耐烦道。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前行。舒晏见自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了半天,对方竟然无动于衷,气得怔怔地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心里骂道:“豪门的人真是为富不仁,没有同情心,不可理喻的东西!”
舒晏心里正骂,忽见车走没多远,又停在了那里,车帘启处,一大袋钱扔了出来,然后又赶起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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