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太晚,第二日舒晏起得比平日稍稍晚了一点,幸亏他在小的时候,为了生计经常起早贪黑,有了节制睡眠的能力。虽说是晚了一点,可那只是相对于自己平日的作息而言,相较于其他人,一点也不晚。今天该他在建礼门内入值,有可能为皇帝起草诏书,甚至可能直接面对皇上的答问,所以需要倍加谨慎,比不得平日在尚书台一般的文书起草。他梳洗已毕,走到里间小默的门前,想跟小默打声招呼,听了听,没有动静,知道小默还没醒,遂轻轻地走出房门,把门关好,去了内廷。
在太极殿,早朝还未开始。舒晏在偏殿中候着,旁边有两位女侍史奉过茶来,舒晏起身谢了,眼睛并不曾看那女侍一眼。书案上有一些奏章,他拿过一本来看着,见上面写着鲜卑慕容廆奏请出兵讨伐宇文部一事。大意是鲜卑单于慕容涉归已死,其弟篡位,慕容涉归之子慕容廆流亡在外避祸,后来慕容部族人杀死篡位者,迎立慕容廆为单于。慕容部与鲜卑另一强族宇文部有世仇。当初晋朝未建立时,慕容鲜卑曾经帮助司马家族平定北方诸侯公孙氏,于晋朝有功,慕容涉归被晋帝封为鲜卑单于。慕容廆做了单于后,想要讨伐宇文部,因仗着曾经跟晋朝有联盟的关系,所以慕容廆请求司马炎出兵帮助他讨伐宇文鲜卑。
正看到这里,忽见尚书台的署官尚书令卫瓘手持笏板,头戴三梁冠,身穿赤色朝服走了进来。理论上尚书令的品秩只有千石,只配戴两梁冠的,为什么卫瓘可以戴三梁冠呢?因为卫瓘不光是尚书令,而且还是征北大将军,更是位居司空,司空那可是三公之一,还被授予菑阳公,位极人臣的。舒晏慌忙起身见礼,卫瓘是来拿昨日的奏章的,舒晏将手里的奏章捧予卫瓘。卫瓘袖过,去了太极殿议事。半日后出来,对舒晏说:“舒郎,拟一份回折。”
舒晏问道:“卫公,回折怎么写,陛下是否同意出兵呢?”
卫瓘虽为西晋开国大功臣,但却为人谦和,而且极正义。前些年皇上司马炎为儿子选太子妃的时候,就曾中意他的女儿,要选为太子妃,不料贾充及夫人郭氏从中作梗,最后贾充的女儿贾南风成了太子妃。
“你猜陛下是否同意出兵?”
“军国大事,小郎不敢乱说。”
“不光你不敢乱说,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抉择,朝中大臣意见也不统一。慕容、宇文两部的恩怨,属于鲜卑内部争端,不在我大晋管辖范围之内,理应不出兵;但是慕容部与大晋当初曾有联盟,如果不出兵的话却会引起慕容部的愤恨,出兵的话又要劳师动众,消耗军饷。所以,左右为难。”
“最后皇上是怎么决定的?”
“不出兵。”
舒晏根据皇上的意思,拟好了折子。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小默笑嘻嘻地接着,“舒大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今天怎么样,累不累,朝中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没什么大事,就是鲜卑两个部落慕容部和宇文部不合,要互相征讨,其中的慕容鲜卑想要请求陛下出兵相助的事。”
小默只不过是随口问问,因为他一整天都没有跟舒晏说过话了,舒晏一回来,有点小小的兴奋,至于舒晏所说的慕容鲜卑的事她根本不关心。“舒大哥,快洗手吃饭吧。”
舒晏洗过手,与小默一起对面而坐,见案上摆着三碟菜肴:一碟腌薤菜、一条红烧鲤鱼,还有一碟不知名的颗粒极大的豆类。
“这个是什么,籽粒这么大?”舒晏指着那碟暗黄色、半蜕皮的豆子道。
“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舒晏拿了一颗,剥了皮,放在嘴里,“嗯,酥脆无比,比炒黄豆别有一番风味。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没见过?”
“这个是蚕豆,是所有已知的作物中籽粒最大的,产自西域,当年张骞通西域的时候带过来的,不过没有广泛种植。我的祖父也曾经带回过一些种子,种在我家园中,我在外游荡的时候,就常常带些在身上,就当做零食了。”
小默盛了两碗白米饭,递给舒晏一碗,又给舒晏夹了一块鱼,“尝尝我做的鱼。”
舒晏见这块鱼肉外表油酥,内里嫩白,用筷子夹入口中,吐了刺,细细咀嚼。
“怎么样?”
“啧。”舒晏边咀嚼边赞道:“虽说我长在汝水边,鱼也吃过不少,但却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鱼,你用的什么佐料?”
“鱼有腥味,难以去除,做鱼时,除了鱼鳞、鱼脏务必要剔除干净之外,还必须要到一物,那就是大蒜,也是一种西域产的作物。”
说话间,舒晏已经将那块鱼肉吃下,小默正自说着,忽见舒晏一边听一边又从碟子中夹了一块白肉放入口中。
“不要吃!”小默忙去阻止,可是为时已晚。
就见舒晏瞪着眼,咧着嘴,含着饭,做痛苦状,“这块鱼肉怎么这么难吃?”
小默见了舒晏的囧样,拍案笑道:“谁让你跟小馋猫似的,那么心急,你夹的根本不是鱼肉,而是我刚刚说的大蒜。这大蒜跟鱼一起放在碟子中,无论是肉质还是颜色都与鱼肉极相似,很难分得出,虽然大蒜能够让鱼肉鲜美,但是烧鱼里面的大蒜经过烹煮,却已失去自己的本味,极难吃的。”
舒晏漱了口,回到案前,看到了那碟腌薤菜,便道:“这碟菜我最熟,从小到大,一日三餐,大多就是靠它下的饭。”
“普通百姓家全靠腌菜下饭倒不假,可是你尝尝我的这碟腌薤菜,可是你熟悉的味道?”
“鱼的做法有多种,这我倒是相信,一个腌菜还能有什么不同?”舒晏不屑地说,随口夹了一块薤白放进嘴里,瞬间,一股辛爽的感觉充斥了口腔,虽然辛,但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觉整个舌头都被激活起来。
“腌菜的时候里面放了什么,这么鲜爽?”
“腌菜只是普通的腌菜,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在端上来之前,放了一点辣蓼汁而已。”
“我吃了二十年的腌薤菜,时间长了不免单调乏味,原来不曾想到,这一点点普通的辣蓼汁,就能让这普通的腌薤菜有了一股新鲜趣味。”
“怎么样,还行吧?”
“行,相当行。”
“行就多吃点,以后哇,你的伙食就包给我了。我保证会让你经常吃到一些你没吃过的瓜果菜肴。”小默开心地道。
舒晏看着小默,略显迟疑,“那怎么好意思?老弟,每天劳烦你不说,这买食材的钱我目前还没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你……”
“谁要你出钱了,你忘了吗,我外公是酋长,你曾经说过的,我也算是有钱人。只要你喜欢吃,我就高兴了。”
自此以后,小默就每天给舒晏做饭吃。廨馆内其他人,如叶舂等,偶尔来找舒晏,舒晏就留下他们一起吃。这些人吃了小默做的食馔之后都赞不绝口,纷纷羡慕舒晏有口福,有了这么一个会做美食的结拜弟弟。小默的厨艺也有了小小的名气。
这天,朝会中没什么大事,朝臣们也都可以舒散舒散。舒晏是在乡野长大的,虽然做了官,可每天满眼尽是楼阁殿堂,时间久了,终不免有些怀念大自然,幸好建礼门内有一株一搂粗的大柳树,是难得的自然之景。今天趁着无事,他就在大柳树下靠着树干,将身体掩映在垂下的万条柳丝之中纳凉,亲近自然。正在惬意,忽见两个人走至对面的墙角处,舒晏被柳树遮住,那两人看不见他,可他却能看见那两人,正是施惠和汝阴大中正贾恭。
就听施惠道:“贾兄,前几日小犬的冠礼真是有劳你了。”
贾恭忙道:“不敢不敢,施侯乃是名门望族,能够看得起我,乃是我不盛之荣幸啊。”
“贾兄过谦了,我及小犬对你感激不尽,我这里又备了一点薄礼,万望笑纳。”施惠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交到贾恭手中。
贾恭展开一看,是一张城外二百亩良田的地契,忙道:“施侯,这是什么意思?”
“贾兄,这地契上面是洛阳一带最好的田,旱涝保收。”
“这怎么能行,那五匹帛和两张鹿皮是既定俗成,我还可以权且收下,这额外之礼,我是绝不敢再领了。”贾恭听了忙把地契叠起来,欲还给施惠。
施惠将他的手一推道:“难道你就这点面子都不给吗?原来你们大家都一样,虽然表面上称我是什么汝阴第一家族,而实际上汝阴的仕人们从不把我当回事。我这个乡侯只是个空架子,到底不如你们做中正的,能够掌握着仕人的品评大权。”
“施侯说哪里话。你们被封爵的人家,都是无上之荣耀,食着租,而且还可以世袭,那才是真正的荣耀。我们做中正的虽然风光一时,但却朝不保夕。你知道,现如今有多少人都看着中正职位眼红呢,不定什么时候让人家参奏一本,或者是因为举荐不实,或者是因为品评不公,朝廷一怒,这个职位就要让贤。”
施惠听了笑了笑道:“官场风云变幻,最重要的是掌握住方向。说到这里,我有一事想要请教请教。你觉得齐王跟太子争储,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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