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平日闷在尚书台处理公务、起草文书,很久都没有活动过筋骨了,今天劳动了一场,出了一身汗,甚觉爽朗。再加上看见皇上如此体弱,还仍然坚持按礼制的规定亲耕,很是高兴。当晚回到廨馆中,自己简单做了点饭,吃罢,兴奋之意尤未减,但是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分享他此刻的兴奋。虽有叶舂,但他自从当了这个良酿丞,正和了他的本性,每天都泡在良酿署,常常醉醺醺的,跟他能说出什么来?于是很自然地又想起小默来:“这家伙……也该回来了吧!”
大地回暖,万物萌动。窗外,舒晏与芷馨采兰赠药的那株兰花草已长出新芽。不知怎么,每次见到这株兰花草,他都觉得充满力量,尤其是在生活中、官场中遇到挫折的时候,看看它,就会有克服一切的动力。
新萌发的兰草更使舒晏兴奋勃勃,小默离开后的孤独则使他失落不安。他拿起小默留下的那柄剑,走到院中,狂舞起来,将亲耕未能发挥尽的兴奋之意尽情地挥洒出来。练到兴尽,自己洗漱睡觉。他躺在床上猜想:比玉今天肯定累坏了,现在应该是被一群仆人围着、呵护着。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被人伺候过,他想不透一个有手有脚的健康人,自己的生活起居却要由别人代劳到底有何必要。
第二天起床时,双腿稍稍有些酸酸的感觉。“这还了得?”他心想,都怪自己久不活动了,干了这么点活,舞了这么会儿剑,腿竟然会酸。在以前,这可是没有过的。这可不行,从明天起,每天早起都要锻炼一番,青年男子,没有一副好筋骨哪行!自此,他每天早上都要早起一会儿,舞上一通剑,然后再去做别的事。
亲耕过后,就要操办先蚕了。其实,自晋朝建立以来,皇上亲耕年年都在举行,而皇后先蚕却从未举行过,今年是头一次。皇上亲耕属乾道,皇后先蚕属坤道,二者应该缺一不可,可由于种种原因先蚕之礼已久废,在晋朝建立以前就是如此。自去年,有大臣奏明皇上:陛下圣明至仁,修先王之礼,亲耕籍田,皇后也应体资生之德,而如今坤道未光,蚕礼尚缺,有违礼制,所以恳请皇上尽快恢复先蚕之礼。
司马炎听了也深表同意,立即准备实行。蚕礼很长时间都没有举行过了,它作为一种正式的盛大的吉礼,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够举行的,这中间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除了要严格按照礼仪熟谙那一系列步骤之外,还要建造一系列的硬件设施。首先必要有蚕宫,蚕宫置二十七蚕室,有蚕宫令、蚕宫丞掌管,当然,蚕宫中的这些官也都是由宦官充任。此外还要建造一座先蚕坛,这座坛高一丈,方二丈,四面都设有登台的陛阶。除了蚕宫、先蚕坛,还要有采桑坛,是日,还要有供皇后休息用的帷宫等。
先蚕跟亲耕一样,并不仅仅是象征性地劝导天下女红,它生产出来的丝还有一项实际用途,就是为作祭服之用。
籍田在洛阳城东郊,采桑之林则跟籍田相对,在洛阳城西郊。先蚕是由皇后杨芷带队,带领着皇上的嫔妃、公主、有爵位的公侯夫人,还有一些后宫的女尚书等,清一色女人。
躬桑日,皇后未到之前,蚕宫先要祭祀蚕神。蚕神为两个,分别是苑寙妇人和寓氏公主。蚕神历朝历代都一样,但祭祀用规格不尽相同。汉时,皇后先蚕的祭祀规格比皇帝亲耕低一档次,亲耕用太牢,先蚕用少牢。到了晋朝,提升了先蚕的祭祀规格,也跟皇帝亲耕一样用太牢。
择吉日,皇后杨芷依礼制装扮,头戴十二笄步摇,身着青衣,青伞盖,乘坐着六騩马驾驶的油画云母安车。六马车是最高规格的车驾,除了皇帝和皇后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乘坐。车驾规格如此之高,驾车的人也不是一般人物,而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卿的妻子。太仆专管皇帝车马,皇帝出行,则作为皇帝的御用御夫。这样说来,他的妻子作为皇后的御用御夫也就顺理成章了。除了高规格的驾车人,参乘人员则是地位更高的三公级别的大将军之妻。可见,地位再高的人,在天子面前也都是奴仆。此外,还有宫廷女尚书戴着貂蝉,佩着玺绶陪乘。除了皇后外,其余的嫔妃、公主都乘着三马车,余下的各命妇、列侯之妻则都乘着其夫的标配车驾在后跟随,每辆车上都载着采桑用的钩、筐等物。
虽然参加先蚕之礼的都是女性,但一路上也必须有男人护送。车队最前面有洛阳令做导引,车队中也有司隶校尉、虎贲护卫、羽林郎将等护送。整个车队千乘万骑,行在御道中央,城里城外的老百姓们躲在两旁观赏着这一盛况。只不过这些女眷的车驾遮蔽较严,外人只能看见盛大的场面,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在队伍的中间,十七公主坐在一辆油画安车上,听见外面车马萧萧,还有虎贲军喝道之声,知道两边一定有不少百姓,热闹非凡。在宫中闷得久了,今天可算有这么一个出宫的机会,哪能按捺得住?她毕竟年纪尚幼,便偷偷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见街两旁屋宇楼阁高低错落,酒旗门匾字字生辉,街上行人更是熙熙攘攘。
“哇,多么热闹!”十七公主感叹道。
“整个天下都是我司马家的,只可惜,我却难得一见。”宫中的景致虽好,但是闷得要死:建筑全是高屋大殿、金瓦红墙;人物全是宫女宦官;服饰全是绫罗丝绸。她看着街上各色人、各色衣装、各色车马、各色建筑,眼花缭乱,好似初到人间。一间大的门店前挤着不少人,门前的招牌上写着“水脂堂”三个字。“如水如脂,一定是卖胭脂水粉的店。”十七公主想着,便向内张望,但店门内站着三个人,挡着她的视线,一黄发、一黑发,两位婢女簇拥着一位少年。虽说是婢女,但却一点不比宫中的人物差。再看看那位少年——咦,这不是在御宴上,跟小默、舒尚书郎坐在一起的那位少年吗?想到小默戏弄自己选驸马的话,十七公主一下红了脸。
这一幕偏被比玉看在眼里。今天是比玉的休沐日,他跟阿妙、阿妍两人来自家的水脂堂选些脂粉,不想却正赶上皇后先蚕的车驾。别的车驾上的帷幕都遮得严严的,只有这一个,不但不遮掩,反倒自己掀着帘子。
比玉望着远去的车驾呆想:“这位娇美的宫人不知是何身份,论相貌,一点不输我左右的阿妙和阿妍。不过看她的年纪和装束,应该不是皇妃和宫女,难道是位公主?”
正是多风的季节。比玉正在痴想间,忽一阵风吹来,吹开了另一辆路过眼前的两马安车的车帘,车上坐着一位贵妇人和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娘伸出玉手忙去掖被风吹开的车帘。
这一瞬间,正与比玉四目相对。这位女娘初见一年轻公子,短暂互视之际,匆忙间略显一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然心如止水。
可这一瞬间却将比玉硬生生地僵在了当场,久久没有缓过神来。为什么呢?比玉自己也不大清楚。这位女娘美则美矣,却又不光是因为美,好像是有一种久违的,或是似曾相识的,亦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感觉。总之,他自己也说不出。酥麻半晌,看车驾,他知道这不是皇家的车,便想:“这又是哪位府上的闺秀,简直如天仙下凡。我今天交了什么运?不光见了一位美貌公主,又见了一位天仙女娘……”如此想来,再看看自己身边的阿妙、阿妍,也许是看的惯了,竟无一点颜色!
自从那年得到芷馨落水而死的消息,比玉心内受到不小的冲击,犹如被刀扎了一下。虽然芷馨对他冷若冰霜,虽然他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士庶鸿沟,也许是因为上巳节上的那枚漂流蛋,也许是因为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巧合,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娶一个寒门庶女,她也不会情愿嫁他,但是……
来洛阳之后的这两年,曾有过很多人为他说媒。当然,女方全都是洛阳城内的豪门之女,但是,无一例外的,比玉都会拒绝,这种反感不知道源于何处。出于对芷馨念念不忘?一个死了的寒门女子,怎么可能?他自己也不愿承认?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两个温柔体贴、风流娇俏的如花美婢?不知道,反正他的身心之火都发泄在了阿妙、阿妍身上。
可是今天,不经意间窥视到了两位美貌佳人,却让他心头一颤,犯了心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自然不敢奢望,但是以我的家世品貌,那另一位女郎——应该是可求的吧?
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那位女娘是哪个府上的,比玉听了很是惊喜,暗自笑道:“原来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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