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事都有两面性。杨芷把芷馨召进宫,乐了芷馨和十七公主,却恼了比玉。施惠夫妇也很失望,只是出于皇后的原因,属于不可抗力,所以也并不算丢人。虽然求亲没有成功,好在听二位媒人说,石崇夫妇很乐意这门婚事,这让施惠很是高兴,毕竟石家这样的门户比自己要高得多,他家同意与自己家结亲,间接证明了施家在洛阳城中的地位。而且自己下一步该怎样走,还可以有多种选择:如果还想跟石家结亲,等石家女郎做女官回来,仍可以继续提亲,因为有了这次的承诺,自己肯定比别人有优先权;如果不想等石女郎,那么也可以随意去找别家,因为不管怎么说,提亲的失败是你石家的原因造成的。婚礼的礼制要求分为六道环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非到纳征——也就是给女方送达彩礼,不算正式订婚。如今连第一步都没有完成,即便自己反悔,石家也说不出什么。这样想来,施惠不但没了不开心,反倒觉得高兴了起来。
可在施家的后院,比玉的房间,氛围却不怎么轻松。比玉刚刚摔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大圆镂花玉佩,面朝内坐在金丝软榻上,房间内杯盘碗盏碎了一地,阿吉、阿壮等几个人在门口垂手侍立。
“公子,打了这些东西,倒不值什么,身体要紧,你这两天来,都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快把这雪梨粥喝了吧,它最能祛火……”阿妍手里端着粥,站在比玉身后。
“谁说我有火了?”比玉怒目而斥,但他依然没有转过头来,好像在对墙发火。
从小到大,比玉动不动就耍脾气,阿妙、阿妍已经习惯了。每次,在两个人的耐心抚慰下,总能成功地将比玉哄好。不过她们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比玉发这种小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却越来越不好哄了。
“没人说你有火。”阿妙从阿妍手里接过粥来,端至比玉嘴前,柔声笑说,“阿妍的意思是说,现在正是容易上火的季节,吃点雪梨粥,对身体可好呢。”
一阵静谧,并没有吼声,也没有碗碟破碎的声音。
“对身体好是吗?”比玉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并不大,“吩咐厨下,再做一大桶粥来。”
“公子,你要那么多干嘛,又吃不完,不如先把这一碗吃了吧,以后想吃,随时可以做嘛!”
“去做就是。”比玉不多废话,说完,又转过身去。阿妙没法,只得吩咐人去厨房做粥。
须臾,厨下端进一大桶粥来。比玉又命令,拿十个大海碗来,将粥盛在碗里,一一摆在案上。阿妙不知他的用意,只得听从他的吩咐,整整盛了十大碗。盛完了粥,比玉转过身来,平静而冷漠地对阿妙和阿妍道:“现在你们两个,每人五碗,将这粥吃下去,若能吃得下,我就听从你们的劝告,将那碗粥吃了。”
两个人听了大吃一惊。阿妍道:“什么?每人五碗?全吃下去?”
比玉点点头,面无表情。
“可是公子,这么大的一大碗粥,吃一碗应该刚刚好,吃两碗就要勉强,吃三碗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要吃五碗……我们两个弱女子,怎么可能?”
“不吃是吧,不吃就……”
“怎么不吃?”阿妙打断比玉的话,“我吃,不就是五碗粥吗?只要公子说话算数。”
“只要你吃下这五碗粥,我自然听从你的话,让我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好。”阿妙掇过一个胡床坐下,将袖子挽了挽,拿起筷子,端过一碗粥来就吃。
“阿妙你?傻了吗?五碗诶,吃不下的!”阿妍诧异地看着阿妙,但阿妙并不理会她,阿妍无奈,也只得坐下来,拿过一碗来吃。
两个人虽说在施家为奴,但她们确是比较高等的奴婢,平日从不做什么重活,也不耗费什么体力,所以她们跟富家闺秀一样,食量小得很。搁平日,吃粥就是一碗的量,两个人都差不多,吃两碗的时候几乎从没有过。所以在她们吃第一碗的时候并不费力,很快就吃完了。第二碗,虽然也吃下了,但速度显然慢了下来。第三碗吃到一半,阿妍就吃不下了,她觉得这碗雪梨粥跟前两碗大不相同,难以下咽得很,早已没有了香香甜甜的味道。
“吃呀,阿妍,你看这甜爽的雪梨,配上清香的粟米,多么和胃啊。”阿妙并不看阿妍,而是低着头,将第四碗粥端到自己近前。
阿妍此时已经撑得打了很多嗝,她将第四碗吃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已经撑得不行,粥也已经顶到喉咙。而此时,阿妙已将第四碗吃完。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阿妙不再说鼓励阿妍的话了,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样硬吃下去,恐怕会有危险。她也不能说话了,她怕一说话,自己就会忍不住吐出来。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上腹,以便胃里的东西能够下去一些。她料想阿妍已不能再吃,便哆嗦着手将自己的第五碗和阿妍的第五碗都拿在自己跟前。
“啊?”大家都惊讶地看着阿妙,她这是要将阿妍吃不了的那一碗也要吃了,也就是六碗的意思。
比玉也很惊讶,他没想到阿妙就为了劝自己吃一点饭,竟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他本心并不想伤害阿妙和阿妍,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向石家提亲不成,一腔怒火、委屈没地方发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小就骄奢淫逸惯了,认为自己是高贵的士族,平时连庶族官宦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自己的奴仆?他拿奴仆们只当活的财产一般。不过,阿妙和阿妍可是他最喜欢的人,此时此刻,他也有些被感动,心肠一软,刚要免了阿妙,忽听有人抢在自己之前大声道:“慢着。”随后一双大手将阿妙拦住。
“阿壮,你要干什么?”
下人们看见比玉这样虐待二婢,虽然看不过,但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阿壮则不然,他看见阿妙为了比玉甘愿受这样的罪,心疼不已。他知道惹怒少主会没有好结果,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暗中喜欢的女人继续遭这等罪——“公子,让我来替她!”
“你——不懂规矩的胡奴,这里轮得着你来插话?”
阿壮虽然生性鲁莽,但他也明白尊卑贵贱;虽然有一身蛮力,但在高贵的士族主人面前却渺小得可怜。他恨比玉,怜阿妙,却也不敢发作。“我……只想替她把粥吃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她们两个比?”比玉本想饶恕了阿妙、阿妍,现在见阿壮出面拦阻,反倒更加生气。他见阿壮吞吞吐吐,既说不出理由又不知难而退,就指着案上的八个空碗道,“也罢,你既然敢站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这两碗粥先放着,你将那八个空碗重新盛满,若能将八碗粥全部吃下,那我就免了阿妙、阿妍的那俩碗;如若不能,她们还将继续……”
阿妙和阿妍总算不用再继续,而阿壮,最终吃空了那八碗。
但阿妙看着阿壮被阿吉搀扶着缓步离开的样子,心里却很难受,毕竟他是为了自己。她很担心阿壮会撑坏了肚子。虽然他是个壮硕少年,食量比自己和阿妍大得多;虽说粥算流食,吃粥绝少有撑坏的情况,但奈何那碗却太大,八大海碗……
阿壮虽然对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但阿妙对他的担心、对他的感激,终究抵不过对比玉的关心。经过这一番折腾,比玉果然心情有了转变。阿妙趁此机会,不顾自己不舒服,哄着比玉将粥吃了。
粥终归是流食,不比饼、肉之类的硬饭。阿妙、阿妍、阿壮三人虽然当时撑得不行,但事后采取了一些措施,又经过了一夜的消化,到了第二日,三人都已无大碍。只是阿妙和阿妍还会偶尔控制不住地干呕。
比玉的情绪渐渐恢复正常,阿妙放了心。有人端进早膳,比玉现在也觉得对不住阿妙、阿妍,便笑着劝二人吃粥。没想到二人已成惊弓之鸟,最怕听见“粥”字,一见了粥,就纷纷跑到门外干呕去了。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跑来禀说:“夏侯公子和荀公子来了。”
夏侯门和荀宝是府上的常客,进大门是不用通禀的。他们往往是大步流星直奔比玉的房间,只在将近内宅的时候稍停片刻,容婢女通禀一声。
比玉知道他们两个一向如此,赶忙吩咐下人将凌乱不堪的房间打扫干净,还没打扫完,那二人已等得不耐烦了,不等回复,自己就走进小门来了。阿妙和阿妍正蹲在墙角干呕,正被二人看见,慌忙站起身向内间躲避。
夏侯门和荀宝手持麈尾相视一笑,在外间厅坐下,与比玉相见了,仆人献上茶来。他二人因受比玉之托,去跟石家牵线搭桥,本以为可以手到擒来,能够成就好事,没想到媒人没做成,二人很觉无趣。又听说比玉这两日有些状况,便向东宫告了假,来施家探望比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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