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一手拉着舒晏的臂膀,穿过如织的游人走至河边。这条洛水比汝水还要宽广,更加的波光粼粼。如今是旱季,临近河岸处有宽阔的浅滩,青绿的河水缓缓地流着,有的地方更露出了不少圆滑的岩石。 小默采了两支兰花草,放在鼻子下面深吸一口气,好似一股陶醉的感觉。 “这花还没开,不过是几片绿叶子,你嗅个什么劲儿?” “这叫心境。花虽然没开,但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已经开了啊,虽然没有香味,但你可以认为它就是有香味啊。就如同你一直怀念的跟芷馨姊在上巳节上采兰赠药的情景一样。只不过你想象的是过去,我想象的是未来,但它们之于现在来讲,同样都是虚无的。” 舒晏头一次听说这套理论,感觉新奇又有点道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默拉着袖子要下河。 “干嘛?” “兰汤沐浴啊。你跟芷馨姊不是做过的吗?手持兰草,互相祝福,驱逐秽气。” “那都是小孩子玩的,河水这么凉,何必呢?” “这怎么能少呢?这是这个节日该有的风俗,不可少的。” 舒晏拗不过他,只得将长袍、鞋袜脱了,放在岸边的岩石上,跟小默一起踏进河水中。 清凉的河水漫过二人的小腿,腿部神经显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温度,凉得刺激,刺激成有点麻痹的清爽感官,并将这种感官瞬间直传至心脾。小默兴奋地大叫:“好清凉的河水!” “总是风风火火的,现在知道受不住了吧?”舒晏带着关切责备道。 “谁说我受不住了?简直爽得不得了。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我非在里面洗个澡不可。” “你一个人洗澡可不成,这么凉的水,大腿特别容易抽筋,不但疼痛难忍,而且完全不能动,水浅的地方还好,要是正在深水区,那就非常地危险。所以必须两个人在场才行。” “嘁,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哪有空闲跑到这里来洗澡?再说了,洗澡这样私密的事哪能跟别人一起?” 舒晏知道小默的习惯,向来不喜欢与别人一起洗澡,要洗便自己一个人洗,但也知道他确实没空出来,也就放了心。 “舒大哥,这祓禊的祝词要怎么说?”小默手秉兰草,浸了最清透的河水,举过舒晏的头顶,停下来道。 “你以为是冠礼还是祭天大典啊?这只是一个民间的风俗罢了,哪有什么正经的祝词?不过是祈福除灾之类的话,随心所欲,什么吉祥就说什么呗。” “当年,你跟芷馨姊在上巳相约,她跟你说的什么?” “你我弟兄之间,何必对比我跟芷馨之间,况且时间久远,我哪记得那许多?”其实舒晏记得清清楚楚,是那句“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嗯——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祝语,只觉得‘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句还不错。”其实这句话哪里是自己一想就想到的?分明是昨天晚上翻了半夜的《诗经》才得到的。 “你还想说什么好的句子?《诗经》中这么高大上的祝福佳句都被你用上了,看来你进步不小啊。我突然想起来,芷馨当年说的就是这句。”m. “真的啊?”小默欣喜非常。她一向羡慕舒晏和芷馨之间美好的过往,想不到如今自己也找到了这种感觉,但她必须要超越过去,于是又用大白话说了不少祝福语,除了希望他“美女如云”之类的祝福语绝口不讲外,其余方面基本都涉及到了。 舒晏简直要受不了,因为伴随着用兰草撩水祈福的动作,小默将这一大通祝语说下来,他已经被淋成落汤鸡了。 对于这种虐待,小默却很期待:“快,舒大哥,把我也淋个痛快。” 舒晏手拿兰草,“把你浇成落汤鸡容易,但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祝词可说的呦。” “你——就把我当成芷馨姊,就好了啊。” 这个家伙,是不是净身的时候身体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导致内心也跟着不正常了呢?要不,老跟芷馨比个什么劲儿呢?舒晏无奈地笑笑说:“即便把你当成芷馨,我也没那么多可说的。” “为什么我能对你祝福那么多,你对我却不能?这说明你对我不够在意!”小默酸着脸,撅起嘴。她现在跟舒晏说话的语气态度,跟以前相比大有不同,以前两个人是大大咧咧的好哥们、结义兄弟样子,现在却越来越有点撒娇撒痴,这让舒晏觉得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越来越不知道怎样相处了。 “这有什么难的啊?你就想我以后怎样过的好,怎样幸福,你就怎样说就好了啊。实在不行,你就把一句话多重复几遍,只要时候久一点,让我多享受享受这个过程。” 真是个奇葩啊!但也没办法,舒晏只能照做,将小默也淋了个痛快。 小默享受着这个过程,感觉如同受到神仙的点化修行一般,小痛小痒都不见了,浑身上下都舒服自在,更重要的是,她仿佛看见了幸福的明天。 “小默,你太可恶了。”一句清亮的女音从岸上传来。 “是春兰姊。” 春兰笑呵呵地点头:“珍馐令,你可别怪我这样说你,这是永安公主的原话。我是来传达公主的口信,并让你去见她。” 小默循春兰回身的方向望去,一处鲜艳的五色步障内,隐约可见有七八个宫娥彩女。“永安公主真的来了。舒大哥,快穿好衣服,我带你去见她。” 舒晏忙把脑袋摇了三摇:“简直害我。公主驾到,不知者还则罢了,既然知道了,身为外臣,哪有不回避、反而冒失觐见的道理?” “也不能算有多冒失,毕竟在元正大会的时候,咱们也曾一同合作,并肩作战,也算有过机缘了。而且多半馨博士也来了,她可是个才貌双全的未字大美女,这样的好事难道你要错过?” 有时候,越不想看到自己所在意的人发生某种行为却越要引导对方去做,其实自己满有把握,但就想看到对方拒绝的样子,这样心里更觉踏实。 小默果然更踏实了。舒晏穿好衣服,就自顾自坐在岸边,把脸看向河对岸。她自己穿好衣服鞋袜,几步跑到步障之内,知道自己有点不够意思,所以嘻嘻陪着笑脸。 “你还恬不知耻的笑呢,本公主那样地请求你,想办法让我出宫,陪我到上巳节来玩一玩,你却扯谎说走不开,要伺候我父皇的食馔。到头来你既没伺候我父皇,又把我撂一边,却伺候你的舒大哥在这兰汤沐浴,这怎么说?” “嘻嘻,公主。”小默尴尬地笑了笑,“你都看到了,刚才?” “废话,注意你半天了。” “偌大一片水岸,又人山人海的,居然能够找到我,我真怀疑,你们到底是来踏青的还是专门来寻我的。”小默唯恐对方诈自己,有点不甘心。 永安公主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说话,真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有馨博士陪同,何必寻你?” 小默没获得答案,倒是芍药给说明白了:“你的这身独一无二的装扮,到哪里不是最显眼的?就凭这个,我都认出你几次了?” 往事不太光彩,小默不敢再出声了。 虽然被小默给放了鸽子,永安公主也并没有真的生气,但却摇着头道:“你们也过分了点,那样亲密。我们虽然没看见背着脸的你那舒大哥的表情,但看你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幸亏你是个宦官,要是个女人,就刚才你们那股卿卿我我的劲头,非情侣无疑了。” “这个兰草祈福,要么就是长辈对孩子,要么就是青年男女之间,而你们两个大男人,靠得那样近,又在那里磨磨唧唧了半天,真的很奇葩。”芷馨本来是不想来上巳节的,但禁不住永安公主的软硬兼施。不敢向皇后请示,直接去找后宫掌事通融,但掌事不敢擅自做主。芷馨没奈何,向人家做了许多保证,再加上现在皇上病重,整个后宫人心涣散,管理上也松散了些,对方才勉强表示不加制止,但也不是明确同意,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既然是偷偷摸摸的,车行仪仗之类的就不能供给,最后还是芷馨从石家弄来了所需的马车、步障之类,才促成了此次踏青出行。 虽然一切都是为了永安公主,但不可否认,出得城来,在看到一片嫩绿的春意,感受到暖风拂面的惬意之后,她还是觉得不虚此行的。心情好了,她也跟着调侃小默两句。 其实小默心里面并不讨厌别人说她跟舒晏怎么样,但在嘴上,还是要分辩一番的:“我跟舒大哥不过是进行了上巳节最该做的风俗而已,看让你们说的!你们两个呀,一个金枝玉叶,一个才华横溢,看来女人终究还是女人,无论身份多高,才学多好,永远还是免不了唧唧歪歪,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 永安公主听了此话,气得一笑:“要是一个男人这样说话我还不恼,你一个宦官,也来贬低我们!你非但诓了本公主,现在又出言不逊,小心我一并治你的罪。你有什么好玩的,快带我去,我心情好了就赦免你。” 芷馨也笑道:“不得了,公主要治你的罪,你的舒大哥先少陪,在公主这里将功赎罪要紧。” “那——好吧。”虽然很想利用这个难得的大好时光陪舒晏,但谁让偏偏碰上这个惹不起、自己在人家面前又有短处的主儿了呢。“我们上那处高坡,先将这大好春景赏玩,若有雅兴,还可请馨博士吟诵、弹奏一二;然后到河里,如果受不得水凉,亦可坐着游船,来个兰草祈福;最后呢,还有一项好玩的,你们一定都没玩过,就是曲水流觞。当然,摘野花、吹柳笛、扑蝴蝶什么的小玩法就随你所愿了。” 永安公主听了大喜道:“兰草祈福、曲水流觞?出宫之前,我只想着踏青赏景就知足了,原来民间有这么多好玩的,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咱们一一去玩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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