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已经探得了一点底细,再次提审的时候,重点提审了周郡丞与黄主簿二人。那郡丞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受了惊吓,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一时回答邱太守贪赃枉法,一时再问,又扯到天涯海角去了。根本就提供不出有价值的话来,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带下去了。 那个黄主簿比昨日精神了许多,却也沉静了许多。荀宝再问时,不像昨天那样紧张了,而是一副非常坚定的口气——不但自己没有犯罪,就是所有对邱太守的指控,他也都认为是诬陷。显然,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不光恢复了他的身体状态,也稳定了他的心理状态。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用刑?我早就跟你说过,审问犯人必须用刑,不受皮肉之苦,谁会那么傻,轻易地就承认犯罪!”荀宝看着被舒晏强行解救下去的黄主簿,愤愤地道。 “不是我不同意用刑。主要是怕冤枉好人,对于罪犯,多严惩一些也无所谓,但要是对无罪的人屈打成招,也不等同于我们在犯罪吗?” “你昨夜已经探听明白了,他与邱守泰同流合污,哪里是什么好人?” “虽然同流合污,可焉知不是被胁迫的呢?还是不要乱施刑罚吧。” “仁慈谁不会啊,问题是你体谅别人,谁体谅你?这个案子审不下去,你我怎么收场?” “这个......我说过容他几日想想的,若是只隔一日就要动刑,我岂不是很食言了吗?况且已然如此了,没准他过几天想明白了,态度就转变过来呢。” 荀宝无言以对,比玉却突然道:“是啊。我们才到了两天而已,急个什么?尚仁兄许久没有回家乡来了,总该先回家去探望一下乡亲父老吧?” 舒晏没想到,一向不为别人考虑的比玉今天怎么突然善解人意起来,高兴道:“我正有此意,不过你们两个放心,晚上你们若是不愿意留在这里,我还回来这里住。” 荀宝看着舒晏欢欢喜喜地去了,用不解的眼神看向比玉:“你就继续沉默着比什么不强?你不站在我的立场上,反而帮他说话,还把他放走了,现在怎么办,难道靠你吗......” “现在没人拦你了。”比玉打断了荀宝的埋怨。 “什么?” 比玉见荀宝一时没明白过来,用鼻子哼了声道:“我们这次谁是正差?” “当然是我啊。”荀宝道。 “你既是正差,反对你的人又走了,用不用刑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吗?” “对啊。”荀宝这才明白比玉的用意,“现在舒晏那头犟牛不在,我可以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事不宜迟,趁着舒晏不在,立即升堂。先提了黄主簿。黄主簿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又要过堂,但他到了堂上见了这个阵势,知道不妙,可依旧守口如瓶。荀宝下令鞭了八十,没起作用。又令笞责四十。鞭者鞭背,笞者笞臀。黄主簿的臀背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可是已经达到这个程度,也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荀宝就吩咐将他带下去,另换周郡丞来。 那周郡丞被两个人挟到堂上,依旧的老弱糊涂样子,荀宝不耐烦:“可恶的老朽,与邱守泰同流合污,鱼肉百姓,还装痴卖老的欺蒙本官,不肯招认。不让你受点苦,你就不知道王法的厉害。先鞭八十!” 堂下差役听到吩咐,扒下周郡丞的上衣,将其按倒在地,啪啪地责打起来。可是打了还没一半,那老头就晕死过去了。荀宝又急又气,没办法,只得摆摆手,将他带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该听舒晏的意见,先不用刑,缓一缓的吗?”荀宝怅然地道。 比玉在旁边不住摇头:“你就不会变通一下吗?打别人八十,那郡丞那么老弱不堪,你也打八十,他能受得住吗?” 出了这个状况,荀宝也没心情再审下去了,吩咐退堂,与比玉到后面歇息,只等舒晏来了再做决定。 舒晏骑马出了城,直奔舒家庄。先到了夏春家里,向夏公公诉说了自己所来缘由。夏春听说朝廷派人来查办邱守泰了,非常欣慰。“我听说邱守泰在朝中也是有人的,你能参倒他,想必也很不容易吧?” “夏公公你太高看我了。即便是我做尚书郎那时候,要想参倒一个太守都是不太容易的,如今我做了车府令,根本就可以说与这种事完全沾不上边。实跟你说吧,参劾邱守泰的不是我,而是我们汝阴出身的大世家施惠。” “施惠?”夏春以为自己老态龙钟听错了,“不会吧?施惠在汝阴的时候,跟邱守泰关系不错的,他们怎么可能......”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弄清。我还正想问你,是不是邱守泰在汝阴伤害了施家的什么利益了,导致他们反目成仇了呢?” “这个应该没有,施家是邱守泰在汝阴唯一敬重的家族,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会得罪谁。” “那就怪了啊,既然谁也惹不着谁,施惠为什么在背后暗箭伤人?” 舒晏和夏春都捉摸不透。别说他们,就是邱守泰本人也蒙在鼓里。他哪里会想到自己被参劾竟是因为施惠想要争取大中正的职位这样毫不相干的原因呢。 “不管是谁参了他,总之,邱守泰鱼肉汝阴百姓多年,朝廷今天要将他查办,也是汝阴百姓的福啊。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义不容辞。” 按这两天的情况看,能不能拿下邱守泰还不一定呢。舒晏当然没有将这两天毫无进展的情况向夏公公说。老人家难得赤心一片,年纪又大了,不忍心让他的心也跟着悬着。 辞别了夏春,舒晏就回到了自己家里。自己家里仍旧被乡里借作庠学之用。若馨见到舒晏回来非常惊讶。因为舒金刚刚从洛阳回来没几天,而且还给他带来了回信,不管是口头还是书面,舒晏均没有提到要回家的话。舒晏就把此次回来的缘由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一遍,又将临行时阮山托他传达的话也向若馨说了。若馨很感动也很高兴,心里面的包袱卸下了,只是现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信物,只先请舒晏口头转达自己的谢意,等自己筹备筹备,过了弱冠之后,再行聘礼。 舒晏欢喜地答应了。两个人做了点饭食,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刚吃完饭,就听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道:“哥哥,我在我家院里听见这边有人说话,像是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耳朵出了幻觉,就好像还在洛阳一样。谁知竟真的是你。” 舒晏见是舒金,拉着他的手,欢喜道:“是我回来了。” “哥哥既然要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我才到家没几天,你就回来了,早知道如此,我们同路回来多好!” “我此次回乡不是探亲,而是受了皇差,事先一点都不知晓消息。要不然,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呢。”舒晏委屈地说道。 “皇差?我们汝阴这个小地方能有什么事值得皇上过问?” “就是因你而起的事啊,也是对汝阴百姓有好处的事。” 舒金摇头笑了笑:“哥哥莫要骗我,小弟我有什么本事,还能引起对汝阴百姓有好处的事来?” “怎么没有,就是你们兄弟两个受了莫大的挫折送的那封信引起的。”舒晏详细地告诉了一遍。 舒金听罢大受宽慰:“嗯,若是真的因此扳倒了邱守泰这个大贪官,我受的那些个委屈也就值了,我弟弟的在天之灵也安慰了。” “对了,我六叔怎么样,我正想去看他呢,你就先过来了。”舒晏一直担心着六叔、也就是舒金父亲舒小六,怕他会承受不住丧子的打击。 “我父亲受了很大打击,不过目前还算挺得住。”舒金将那天回到家中的情形简单向舒晏说了,之后就领着舒晏回家去探望。 舒小六刚刚缓和了一点,冷不丁见了舒晏,又大悲起来。舒晏也陪着悲戚了一阵。他知道自己在这里除了引起六叔对儿子的思念之外,也没多大益处,所以坐了不多时就出来了。 刚要告辞,舒金忽然想起一事来,问舒晏道:“那天我们在酒家里遇见的那个侠士,哥哥可认识?” “那个侠士?”其实舒晏当时在酒家里对那个侠士并没有多少在意,只觉得他不是普通百姓的打扮,所以让舒金防备着点。谁知他后来在暗中指点了自己,才对他重拾了印象。“并不认识。怎么了?” “你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而且他也是我们汝阴人氏,哥哥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是我想不起来,而是压根就没在意他,没留意看他的容貌。你怎么知道他也是汝阴人?” “因为是他从洛阳一直护送我到家的。他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他,不但那十五万钱保不住,就是我的这条小命也早就丢了。”舒金将自己在船上的遭遇向舒晏述说一遍。“他说之所以会护送我,是因为你对他家有莫大的恩德。” 舒晏想了想,自己在汝阴之时,尽己所能,小恩小惠的是帮了不少的人,可要说大恩大德,因为自己能力有限,实在是想不起来对谁有过。“你有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我问了,可他不肯说。”舒金无奈地摇摇头,“哦,对了。他好像知道你要回汝阴似的,还说你遇到难处的时候说不定需要他帮忙。” 哦?这个人是谁?在舒金被抓回廷尉之时为什么会给我暗示?又怎么会知道我要回汝阴?还说需要他帮忙......“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到时候即便真的遇到困难,也没处找他去啊?” “我也这样问他了,他说不必刻意去找他,你们自然会见面的。”舒金道。 “这种侠义之士,言行举止都与常人不同,所以他说的话也不必十分去在意,顺其自然吧。” 舒金与若馨也觉得在理。舒晏惦记着郡署的事,说完话,辞别了两个弟弟,就骑马回汝阴城去了。刚进大门,就见里面嘈嘈杂杂乱成一团。几个差役跑来跑去团团转,还有四五个男女哭天喊地地乱叫,一边哭还一边喊着: “洛阳来的又如何?朝官就可以刑讯逼供、致人死地吗?” “平白无故打死了人,定要讨个说法。” 再往里走时,就听见某个角落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嚷:“刑讯逼供,刑讯逼供。你们栽赃陷害我邱某也就罢了,还把我的属下活活打死。我那老郡丞,虽说只是个属官,可也那么大年龄,你们就真下得去手吗?你们二位公子别躲着,此事不给个说法,汝阴百姓绝不答应......”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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