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离开,永安长公主出嫁,昔日情同姊妹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芷馨一人。这使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寥落寞,孤独孑立终究不适合女人?她每日依旧去玉叶馆教授《诗经》,只是教授的过程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风趣的风格、愉悦的感觉,变得古板而单调。 她之前每日心心念念的,就是芍药带给她的消息——舒家郎被举为了孝廉,不日就要来洛阳。 如今,孝廉们真的来了。 九品官人法是汉时察举的延续,是察举的异形完善形式,名义上是始于曹魏,实行时期其实主要是在晋时。晋时的出仕途径大致分两类:世家子弟只凭自己的出身就不愁没有官做。当然,同是世家子弟,因每个人的能力有大有小,其所获得的职位也必然有高有低;真正需要经过察举的是寒庶子第,他们没有士族那样的特权,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要德才并重。 且这个才能必须十分出众,因为察举是按郡为单位实行的,给出的名额十分稀少。察举分为好多科目,孝廉乃是其中最主要的科目。就拿最常见的孝廉一科来说,最大的郡每年也不过举一到两人,小些的郡每两年才举一人,人口十分稀少的郡三年才可以举荐一个人。每个郡平均管辖十来个县,相当于十个县一年或是两年才能举荐一个人,其稀缺程度可想而知。 若馨果然不负众望,被举为了本届汝阴的孝廉。经过了汝阴太守的考察,在朝廷的统一征召下进洛阳来策试。 洛阳城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大都市,方圆十数里,内城外郭,门阙罗列,街陌纵横,衙坊遍布,定居人口加上流动人口足有上百万。 若馨从来没有来过洛阳,见了这样的大都市,属实有点懵。好在这里有舒晏可以依靠,他一进宣阳门,就直接打听太仆寺的所在。 顺着宽阔的铜驼大街一直向北,找到了太仆寺,又经人指点找到了车府署。 舒晏知道自己将要远行,不及等到若馨来洛,所以在临行前事先关照了张弛、刘宝二人:不日将有自己汝阴的兄弟名叫韩若馨的进洛策试,见了他什么话也不要说,直接将他带到龙马厩阮氏兄妹那里去。 在太仆寺中扑了个空,没遇到舒晏,若馨很是失落。他从张弛的口中知道了舒晏的大概情况,想要再问详细时,张弛却不肯细说,要把他领到龙马厩去见阮氏兄妹。 若馨也是向来不喜欢随便叨扰别人的人,何况有阮水在,更觉得不自在,遂谢绝了张弛,自己找到了舒晏曾经住过的那间寒暑客店住下了。 过了几日,阮山从张弛口中得知了若馨到来的消息,忙去寒暑客店寻找。他也事先得到了舒晏的知会,若馨又是他未来的妹丈,当然要上心。当初在汝阴初逢的时候,阮山最大,也才十六岁,若馨和阮水最小,只有十一岁,根本就是小孩子。 经过这许多年,尽管若馨的容貌身材发生了很大变化,但阮山先入为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若馨,若馨也随即认出了阮山。相见之下,格外亲热。阮山执意把若馨接到了自己的下舍,要好好地款待一下。 阮水也出来相见。若馨与阮水在初次相见之时就十分的投缘,当然,那时还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如今两个人都已经长成,正值芳华之年,男方出落得一表人才,女方也越发标致,这更增加了他们之间的互相爱慕。 只是两个人在阮山和舒晏的主持下已经定有婚约。这种情况下相见,不免有些难为情。南越人本来并不像中原人那么十分在意男女礼教的,但是阮氏兄妹来中原日久,尤其是在天子脚下,受到周围环境的熏陶,在礼教方面也不得不讲究一点。若馨远道是客,阮水只与若馨礼节性地见了一面之后,尽了地主之谊,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只留哥哥在此陪着。阮山看见若馨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很有舒晏的风范,十分的欣慰。 若馨由于没见到舒晏,心里诧异,攀谈没几句,就急着问阮山道:“我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舒晏由于担心自己的遭遇会影响若馨对于仕途的信心,已经对阮山有了嘱咐,所以阮山只能将舒晏受贬谪一事隐去,只说道:“舒兄他出使大宛去了。” “怎么?他不是车府令吗?为什么做了使者出使大宛去了呢?” “呃......这你还不知道吗?你尚仁哥哥他博学多才,恰好朝廷之中又没有可供出使大宛的人才,就派了他去了。” 若馨想了想,晏哥能力非凡,他虽然只担任过尚书郎和车府令这两个官职,然而却做过很多比如校正尺度、主持元正大会、查办贪腐案等等非本职的差事。如今被派去大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所以也就信了。 阮山问起如今舒家庄的状况、当年翻船的经过,在若馨谈到姊姊芷馨不幸落水的经过时,着实替舒韩两家唏嘘不已。 在谈起舒博士的时候,若馨想起前些时一个洛阳女人去晏哥家里的事来。他心内狐疑是真是假,本打算来到洛阳之后先跟舒晏问明,没想到晏哥已经去了大宛,于是就向阮山问道:“阮兄跟我哥哥久在一处,有没有听他提起过舒家阿公在洛阳有一个故交?” “故交?没听你哥哥提过。你这是从何说起?” 若馨就把那个自称是芍药的人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一遍。 阮山想了想道:“从没听说过舒家有过什么故交。舒老博士虽然在洛阳做过官,但年代久远,况且已是前朝曹魏年间的事了,根本无从指望。舒兄来到洛阳之后,其所有的人脉,都是他自己走起来的。只有你们汝阴的施家,算作唯一的旧相识了。但是施家那样的士族人家,是不屑于跟舒兄那样的寒门乡里交往的。所以只能算作是相识的乡里,谈不上是故交。” “当然不是施家。我知道施家有个规矩,是施家公子定下的:凡是有点身份的仆人,男奴的名字都带一个‘士’字旁,女婢的名字都带一个‘女’字旁。那个芍药也算是个体面的下人了,名字却是‘草’字头,显然不是施家的下人。” 阮山一拍手:“说起施家公子,他前日才举行的婚礼,而且娶的是当今的长公主,你来得好赶巧,有没有备一份贺礼送过去。” 若馨听罢笑问:“他婚礼关我什么事?” “当然是去捧捧场,巴结一下关系啊,难道你没有去?” “他家既然看不起我等寒门,我为什么还要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诶,凡事不能太任性。施家尚主之后,如今的地位可谓蒸蒸日上,那些毫不相干的人还都想着去巴结呢,何况是你们汝阴同籍的呢?施惠乃是你们汝阴的中正官。你如今步入仕途,以后每走一步都逃不过他的手去。你不巴结他,焉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若馨听罢朗然一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岂能为了功名利禄而卑躬屈膝,丧失了名节!” 阮山刚才还欣慰于若馨的仪表谈吐,如今再看他这一身的孤傲,也不免担心他将来终究不过是舒晏一样的下场。然而妹妹阮水却喜欢这样的气节,自己何必多话呢? 在此歇息了一夜,阮山就带领若馨各处都去走动走动。有了阮山这样轻车熟路的向导,若馨比当年的舒晏初次进京要轻松得多。 阮山也猜不出那个自称是芍药的人找到舒家是什么目的,只告诫若馨:人心险恶,尤其是洛阳这样的大都会,什么人都有,可不比汝阴那样的小地方。你初来洛阳,凡事都要小心为是。他原本想让若馨暂时住到自己那里去,可是若馨不同意,执意住到寒暑客店去。 没几日,朝廷就通知策试诸孝廉。 若馨参加完策试,就在客店里等消息。这日放榜,便去吏部查看。跟舒晏初举孝廉之时相比,由于多年没有战乱,如今的大晋人口增长不少。人口增加,孝廉的规模也就相应地增加了。 这些来自天下各个郡国的孝廉们,大都是怀揣梦想,意欲一展抱负的。但是梦想归梦想,现实归现实。要想真正进入仕途,有所作为,还要经过策试、中正考评、量才授官等好几道考验。只这第一关策试,就淘汰了不少人。 若馨来得晚了,榜已放了出来,场中随处可见喜上眉梢的人,亦不乏唉声叹气者。 走到榜前一看,韩若馨的名字赫然在列。虽然自己并不向大多数人一样对此十分在意,然而自己顺利通过了策试,还是心情大好的。他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回去告诉阮山兄妹,然而时间还早,并不着急。 忽而来了一个女人,时不时地向旁边的人打听着什么,那些人都做摇头不知状。那女人又径直来到榜前,上上下下地将整张榜扫视了两遍,边看还边唠叨着:“汝阴籍怎么没有这个名字呢?难道博士说的这个人没中吗?哎,不管中与不中,这都不重要,关键是找到这个人!” 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怎么口口声声要找一个自己的家乡人。若馨正在心里纳闷,就听女子又对围在一起的三五个人问道:“各位孝廉公,麻烦打听一下,你们谁认识一个汝阴的孝廉吗?” “全汝阴只有一个孝廉,就是他喽。”那几个人一齐指向若馨。 虽然阮山警告过若馨,在洛阳凡事要小心,不要跟陌生人搭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此时此刻,全汝阴就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够置若罔闻?于是走上前去,对那女人道:“在下就是汝阴郡的孝廉。只不知这位姊姊你要找谁?” 那女子闻言甚喜:“全汝阴就你一个孝廉,那就没错了,想必你就是姓舒的那个了。请跟我走一趟吧。” “跟你走?素不相识,我跟你去哪里?” 女子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若馨小声笑道:“难怪孝廉公疑惑,都怪我太鲁莽了,我要跟你提一件事,你就明白了。你记不记得几个月前,曾经有一个洛阳的女人去你家找过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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