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去大宛就这么危险吗?” “沙漠万里,兵荒马乱,劫匪横行,野兽出没,你以为呢?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侥幸地逃过了这些,但讨不回汗血马,你以为贾谧会饶过他吗?” 听到父亲如此说,比玉竟对舒晏有些同情之意,小声叹道:“你们何必这么难为他?” “这全都是他咎由自取!”施惠瞪起眼睛,“你若同情于他,那就是妇人之仁。” 比玉自找了无趣,也不敢跟父亲顶撞,就随手翻了下一个,乃是汝阴郡本次新举孝廉。看那住址,竟是自己幼时非常熟悉的舒家庄,这使他感了兴趣,再看名字——韩若馨。 “韩若馨,韩若馨......”他念叨了两遍,忽然心头为之一颤——这不是芷馨的弟弟吗? 当年那几个年幼的身影活动在田园、汝河边、上巳节、水碓场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今她早已亡故,她的弟弟竟然被举为孝廉,而自己,竟做着中正品评! “阿父,我们汝阴本次新举的孝廉韩若馨,要怎么定品?” “他嘛——六品。” “六品?为什么这么低?他可是新举孝廉啊!父亲应该知道,要想被举为孝廉,不但要有一定才学,更要有仁孝之名。这个名声可不是光靠嘴巴吹出来的,而是必须有仁孝之实,从而得到乡里的认可才行。非常的难得!这样的人怎么能只给他评为六品呢?” “六品,低吗?你忘了,当初舒晏被举为孝廉的时候,季思才给品了个第五等。这个韩若馨,无论从才学、名望、家世哪一方面来说,都比舒晏要差一些,我给他评了个六品,还低吗?” 比玉被怼无言,半晌,突然哀求施惠道:“我求父亲给他升到三品如何?” “三品?你是糊涂了吧?寒门子弟评为三品,那岂不是跟世家子弟一视同仁了吗?简直笑话!”施惠被气到失笑,不知道儿子为何说出此话,手指着比玉道,“你何出此言?我刚才给其他人定品的时候,你问我‘凭什么定某品’,我现在也问问你,你想给这个韩家小子定为三品,凭的什么?” “呃——”比玉憋得脸通红,却说不出口。 是啊,凭的什么?难道只凭存在于自己心中的对他姊姊的痴恋? “我们与韩家当然是有渊源的。”比玉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阿父忘了,我们的庄园紧邻他家的田地,小的时候我还经常跟舒晏和韩家姊弟一起玩耍呢。况且,我们的水碓场用地,原本是他们舒韩两家的田地。那处大水碓每年为我们收入多少钱谷!” “汝河边的那处水碓每年收入不下几十万钱,可那也是我当初花了大价钱建起来的,只能说明我经营有方。以前那一带百姓舂米,总是要跑出几十里,自从我从那里建了水碓之后,大大地方便了他们。我不但挣了他们的钱,他们还要感念我的好呢。”施惠不乏得意地笑着。 “所以说,我们不应该感谢舒韩两家吗?” “感谢?”施惠立即显出鄙夷之色,“一介布衣寒门小人,值得我去感谢?当初换田,也是他们情愿的,并非是我强迫。他两家当时虽然都是鳏寡妇孺,却请了夏春这个老东西为他们争取利益,我们这边——我想起来了,当初是你代表我去签的字,我们又没有诓他,公平交易,我感谢他什么!” 经父亲一说,比玉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自己跟自家的庄头田福与对方的夏亭长、舒晏、芷馨、若馨四人谈判。其实自己当时只是应个名而已,谈判的事全都是田福一个人应付。对方也是夏亭长为主心骨。只记得当时别人都在关心具体易地的事,讨价还价,自己却旁不相干地画着画。易地交易谈成了,自己也画成了两幅画,画的都是同一人,一幅是当时豆蔻之年的芷馨,另一幅是只有齿龀之年的芷馨。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要画芷馨,士庶相隔,门户对立,肯定不是因为歆慕,更多的应该是想嘲弄,以至于把芷馨气得半死。那个年纪,幼稚得很。 “据我了解,他们两家的田是旱涝保收的上等好田,肯跟我们换田,多半是出于方便乡亲们舂米着想。” “什么屁话!”施惠瞪起眼,“别把他们说得那么高尚。他们两家当时都没有成丁劳力,又有病人急需花钱买药,已经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肯跟我们易地,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比玉少有的去管别人的闲事,今天被父亲怼得脸通红,却还不死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两家总算是有些渊源不是吗?” “休要提什么渊源!”施惠突然以手击案道,“他一介寒士,即便有心巴结于我,还要看我愿不愿意。我作为汝阴中正,在你的尚主婚礼,全汝阴籍的仕人几乎悉数来捧场,可是他韩若馨彼时明明已经到了洛阳,却不闻不问。明显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既如此,我还跟他讲什么渊源!” 不管自己怎么说,父亲反正是不肯通融,比玉心里暗自愤恨:怨不得历朝历代,亲父子兄弟之间争皇位争得那么厉害,原来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好,即便是亲父子也不行。 “阿父,你什么时候把这个汝阴中正的位置让出来?” “呃?”施惠一愣,被比玉的话问得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我......” 比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以他自己的性格,最喜欢的是清谈闲散,逍遥快活。对这些俗事是不太愿意去做的,谁知道竟不经意间说出了这话。 正不知道怎样回答,忽然有门人来通禀道:“夏侯公子来访。” 施惠父子知道是夏侯门来了。夏侯门是施府的常客,施惠料定他也没什么正经事,就让儿子回去陪客,自己不必过问,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品评之事。 夏侯门以前来访,经常是没什么避讳,直接去比玉的后院的。可是自从比玉尚主之后,不敢鲁莽,后院再也不敢去,而是改在前面的西客厅候着。 比玉从父亲的书房出来,便到西厅去见夏侯门。进了门,往金丝软榻上一坐,怏怏地道:“夏侯兄,你跟荀兄怎么好久没来?晚上有空没?我新调制了一点药,我们吃些。” 听说要服五石散,夏侯门欢喜中又带点为难:“有空是有空,其实我跟荀宝也早就想来拜访你,只是怕你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 “你新婚燕尔,驸马做得正美,况且长公主那么尊贵,没事怎么敢随便相扰。” “诶,你们尽管来,长公主对我从来不约束,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一切都像从前一样?不可能吧,你的那两个美婢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亲热吧?”夏侯门的这话既像是玩笑,又像在一本正经地发问。 比玉白了他一眼:“你这厮可恶,刚才还说对长公主如何尊敬,现在又想窥探我的闺房之乐!” “何敢,何敢。我的意思是说,但凡公主都是自尊自大,刁蛮任性的。骠骑将军王济王武子也尚了主,而且还是个失明的公主。可就是这样一个失明的公主,却妒忌得很,不允许王济接近其他女人。可叹王家是何样的门庭?世代公侯,父亲又是战功赫赫的平吴大功臣,王将军本人又是何样的豪气勇武,还不是得乖乖忍受着?直到最后这位瞽公主实在生不出儿子,才允许武子跟别人有了两个子嗣。当然,你就不同了,永安长公主貌美无双,如果还那么宽怀大度,对其他女人都不妒忌,那可真是难得。”夏侯门东扯西扯的,话题左右不离比玉闺房。 比玉无奈地摇头质问道:“你刚才说没事不敢来随便造访,今天来了,就是来跟我聊这个的?” 夏侯门突然直视着比玉:“实不相瞒,就是为此而来。” “什么意思?”比玉疑惑地道。 夏侯门似有为难之状,欲言又止。 比玉也看出夏侯门的表情不寻常,急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话,快说。” “其实这话我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不说又觉得对你不够朋友——你可知道石家的女儿芷馨真实的身世?” “当然知道。她是汝水一带人。石家大公子偶然间发现了她,看中了她的美貌,把她骗到洛阳。没想到她却贞烈异常,石大公子没有得逞,又被石老夫人认作了干女儿。因我对她的身世生疑,怀疑她是我的旧相识韩芷馨,就求你去向石家大公子探问实情。石大公子回信说,她是汝阴人氏不假,可是她的原籍不是汝阴县舒家庄,而是邻近的原鹿县人,原名叫甄芷馨,并不是什么韩芷馨......” “那我要是告诉你,所谓的甄芷馨根本就是虚构,那个女人就是你所认识的韩芷馨呢?” “怎么可能,这些消息当初不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 “是我告诉你的不假,可是我们都被石大公子给骗了。我如今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个女人就是韩芷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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