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贾氏亲族,贾氏亲党也受到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金谷二十四友,杀的杀,收的收。
石崇暂时保全了财产性命,只是被免了官。他颖悟有才气,却放荡不羁,一生最爱干的事就是与皇亲斗富,与门阀争侮。每每因此受到政敌攻击,可谓是三起三落。可是以往跟他为敌的基本都是斗气斗富之争,说白了就是钱多闲得没事干。可是这次不同以往,乃是一场涉及到政治立场的血雨腥风。然而政治立场不是说变就变的,既然选定了贾家这棵大树,即便倒下了,也只能甘认命。
赵王司马伦现在正在得势之时,耀武扬威,专横跋扈。谋臣孙秀本身就是个奸佞小人,这次更是仗着司马伦狐假虎威,做尽坏事。他早就听说石崇身边有一名善吹笛的绝色姬妾名叫绿珠,心里垂涎得很。以往司马伦还没得势而石崇正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当然不敢有什么想法。如今石崇落败了,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忌惮,便想趁人之危,把绿珠据为己有。
石崇虽然被免了官,却并不耽误享乐。这天,他正在金谷园中与绿珠等一众姬妾玩乐,忽然门人来报,说有孙秀的使者求见。石崇一听是孙秀,既惊讶又纳闷:自己跟孙秀乃是水火不相容的对立面,他派人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然而石崇向来有一股桀骜不驯的脾气,仗着自己的名望地位,对此并没有太过担心。于是就将那使者请了进来。
要是在往日,面对这样身份低微的腿子,石崇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可是如今时过境迁,自己不得不放下点身段来,亲口问他来意。
“我家孙将军想求君侯身边一美姬。”
没有一点婉转,硬生生地索取。可是石崇并不生气。他虽然喜爱美女,却并不珍惜美女,对身边的姬妾时常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况且金谷园中美女无数,别说是一个,就是送十个八个的给人也完全无所谓。
当下为了在对手面前显示自己的豪气,便令数十位身着鲜衣、遍体兰麝香气的美女站成一排,让这名使者挑选。
这名使者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看的眼花缭乱,对石崇道:“君侯这里果然都是绮丽佳人,然而我家孙将军指名要的是绿珠,不知道哪位是?”
石崇闻听此言,勃然大怒:“欺人太甚!别人犹可,绿珠乃是我的至爱,怎能送予他孙秀!”
虽然被石崇暴躁地拒绝了,使者态度却很执着:“君侯博古通今,是个聪明之人,凡事应该以大局为主,把眼光放得远些,奉劝君候此事最好考虑周全再做决定。”
在以前,以石崇的性格,谁敢在他面前讲出这样的话,早就被一剑杀死了。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尽力地克制着自己,却坚决地道:“所有人任凭挑选,唯有绿珠绝无可能!”
那名使者无功而返,向孙秀禀报。孙秀见石崇不给自己面子,十分气恼,当即就撺掇司马伦想办法谋害石崇。
对于此次石崇的政治失势,石老夫人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恐怖气味。正在独自惶恐中,忽听外面脚步声,门帘起处,她唬了一跳,原来是芷馨。
“我儿,你怎么回来了?”
芷馨见过母亲,脸上带着明显的忧郁,勉强一笑道:“阿母何须问!风云乍起,枝条摇曳,树叶岂能安稳?”
石老夫人瞬间明白了,芷馨也是因为受到了此次事件的牵连,从宫里被罢免了出来。她本来是极愿意芷馨从宫里出来的,不再做这个女博士,然后给她找一个好归宿嫁了。可是今天,当芷馨真的出宫来的时候,她不但欢喜不起来,还反而徒增了悲伤。她抓着芷馨的手,默默地流起了眼泪。
芷馨看见母亲悲伤的样子,不解而又惶惑地道:“阿母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天天盼着我回来吗?我这次回来了,就可以天天陪你了。”
“女儿啊。”石老夫人慢声道,“你说自从你进府以来,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芷馨愣了一下,关于自己身世的话,老夫人是不准在府内随便谈及的,为的就是想让自己忘掉过去,完全转变成一个真正的石府闺秀。可是今天,她为什么自己主动问起此话?
“阿母对我垂爱有加,如同亲母一般无二。”
听到这个答案,石母并没有显出有多欢喜,只凄然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可是......”她又顿了顿,“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关于你进府的真实经过,你会不会原谅我?”
真实经过?就是你儿子设计诱骗我到洛阳,故意制造翻船事故,然后你们母子一起哄骗我,说我弟弟已死,母亲走失,造成我有家不能回,与晏哥永世不能相见?这些自己已经全都知道了。为什么今日老夫人会主动跟自己说这些?良心发现吗?可是,事已至此,再纠结还有什么用?即便把石家人都杀了,能挽回自己的一切吗?是非恩怨,人不能没有良心,毕竟老夫人这些年的实际行动也温暖了自己不少。
“阿母,往事已往,徒然触痛,提及无益。”
在石家濒临大难之前,石老夫人本来想将所有真相告诉芷馨。可是芷馨简短的回绝,倒把她想说的话给打乱了。“可是你恨我和你哥哥吗?”
真正灵魂的拷问。
“恨。”发自肺腑,没有杂念左右。
听到这个字,石母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欣慰了些:“那就恨吧,你该恨的。纵使石家让你锦衣玉食,也换不来本该属于你的亲情,属于你的青春。”石老夫人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颤抖。
泪水浸满了芷馨的双眼。她突然心软了。当初,如果没有这个慈祥的老妪硬加拦阻,面对石大公子的逼迫,自己当时就已经自裁而死了。
“事情是你哥哥引起,而我后来也助纣为虐,昧下了良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芷馨摇头,她确实不十分明白。
“我曾经跟你说过。”石母继续道,“我把你留在府里的目的是想找一个人陪我解解闷,说说话。但这也只能算是其中之一。我府里儿女子妇多得是,我为什么非要认一个门户天地相隔、毫无血亲的寒门女子做女儿呢?你那高洁贞烈的秉性和那端庄舒雅的气质诚然是我赞赏的。除此之外,我是对你另有希冀的。”
另有希冀?芷馨从来不知道老夫人对自己还另有所图。“阿母此话从何说起?”
“源于你父亲的狂荡不羁。”
“我父亲的确放荡不羁,可我又能帮上什么呢?”
“在我生前不用你帮什么,但在石家被灭门之后——想请你帮忙为石家人收尸。”
啊?芷馨听了此话不寒而栗,大觉惶惑:“阿母,这话怎么说?”
石老夫人无奈地轻叹一声,道:“你不要觉得此话危言耸听。我数年前就是这么想的。你父亲虽然善于奉迎,可也惯于豪横招摇。他喜欢争强好胜,斗富互侮,脾气一上来,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权臣,谁都不放在眼里。这种高调傲慢,早晚都会给他带来祸端。像我们这种人家,就像是一颗苍天大树,别人轻易是动不得的。但凡一动,就不会只是断枝折杈那么简单,而是直接连根拔起。前车之鉴很多,那些钟鸣鼎食的大族,得势时显赫无比,失势后家门绝灭。虽有亲友,却都唯恐避之不及,谁肯上前?岂不惨痛!我石家何尝不会如此?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整个石家所有子嗣都将无一幸免。而你,作为石家非血亲之女,是个例外。如果我再暗中给你找一个好夫婿嫁出去,你就完全可以不受牵连。只求你到时候不要辜负我的托付。”
听到这里芷馨似乎明白了,老夫人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很大缘故是想让自己有朝一日为石家做一个收尸人。
“可这恐怕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吧。”
“怎么,你竟这么绝情,不愿意为石家料理后事?”
“非我不愿意答应阿母所托之事。我的意思是说,万一石府真有遭难的那一天,我能够逃出生天不受连累,只是阿母的一厢情愿。”
“我知道。那只是我的最初设想。你若一直只安安稳稳地待在牡丹园中的话,外人就不会知道石家还有你这么个女儿。我没料到的是,后来你竟机缘巧合地进宫做了女博士。这几年下来,整个洛阳都知道石家有你这么一个博士女儿。在这种情况之下,其结果可就不确定了,你很难不受连累。所以说我一直想尽快将你嫁出去,但你一直都不肯听话。可是如今......”石老夫人说到这里,以一种刻不容缓的口吻果断地道,“大祸真的来了,不能再等,我必须要为你选择一个人家了——本朝律法有规定,出嫁之女不受父家犯罪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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