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和珅俯首就擒,阮元被张进忠送回府上的同时,广兴这边也带领了一支人马,径自向着和珅宅邸方向而来。刚一进门,广兴也对手下兵士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了,和珅一家其他人等,皇上既往不咎,你们不得对他们有半分侵扰。但除了人以外,其他地方,都必须仔细地搜!尤其是那什么书房的墙壁、花园的假山,还有厨房、其他各个墙角,只要你们觉得藏了东西,就都挖开,你们搜到的越多,皇上赏的也越多,听清楚了吗?”
一众官兵连声应过,一声呼喝之下,便四向散开,去寻找和府财宝去了。想着和珅多半不会将财宝置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恐和府密道、夹层、暗门之属,是绝不会少的了。广兴想着想着,心中也暗自兴奋,首先问清了书房位置,便大踏步走了过去。
这时刘全早闻得查抄之事,也连忙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正遇到广兴向书房而来,忙上前迎道:“这位官爷,这是怎么了?我看这些人马,都是老爷的步军统领手下,这怎么来我们家里翻起来了?你们有圣旨吗?”
“你就是刘全吧?”广兴冷笑道:“看你样貌,果然奸猾,和珅什么样,果然他的管家也就什么样。可惜你这番偷奸耍滑之语,却是毫无用场了。不错,今日正是有圣旨,要我等查抄忠襄公府!怎么样?还用我读一遍给你听吗?”
“可……可是,老爷他位兼将相二十年,有大功于朝廷,我家也是堂堂的一等忠襄公爵,你怎么说查抄,就查抄了呢?皇上素来仁慈,不会这样对待老爷一个功臣吧?还是说你这次过来,根本就是矫诏呢?”刘全依然不想屈服。
广兴听着,只觉得寻宝要紧,也再不愿与他多嘴,道:“你们忠襄公府的仆人,果然行事都是这般风格啊,明明自己伪造了不少圣旨,却来说别人的圣旨是假的?这份圣旨我留在这里,上面是皇上亲笔所书,加盖玺印为证,你还有何可辩?还有,你全府上下其余人等,我可以不加拷问,可你刘全不一样,我这里早接到弹劾奏疏,你自己的私邸,财宝也不少吧?既然如此,过一会儿这里查抄完了,你就再和我们走一趟吧!”说着,两个身后的士兵已将刘全按下,刘全空呼冤枉,广兴却也充耳不闻。
到得和珅书房,只见两壁架阁之上,兀自摆着不少书册,可大半封得完好,竟似从来未曾有人读过,广兴也不禁哼了一声。这时,一名把总走得近前,道:“广大人,这里书架上,似乎没有财宝。”
广兴道:“瞧你这糊涂样子,以后我看,也只能做个把总了。这书房要么是有地道,要么是有夹层,和珅哪里会那么傻,还把金银财宝放在书里面不成?”看了看书架间距,冷笑道:“果然如此,这里左边的书架,比右面少了整整一排,什么意思?有夹层啊!去,把左面墙砸开!还有,告诉刘全,和珅在哪里藏了什么财宝,若是都能说出来,可以从宽处理,要是他不说,我看哪面墙有问题,就砸哪面!他就算为了丰绅殷德和公主想想,也该知道怎么办才好吧?”
那把总素来重面子,被广兴这样一说,不觉心里也有气。但自己职位低微,只能依令而行,忙遣手下兵士,一起拔出佩刀,向那面墙砍去。果然,砍得数下,便有几块砖开始松动,忙用刀轻撬,将一块砖撬了下来,果然,这块砖厚度只及寻常砖块一半,而方砖之后,竟又有一块砖石闪闪发光。
“大人,里面好像是金砖啊!”又有几块砖被撬了下来,火光之下,金子的光芒也越来越盛。
“若是这一面墙都是金砖,那得值多少两金子啊……”广兴不觉感叹起来,想着书房财宝已然掘出,便一面吩咐兵士继续撬砖,一面到后园去了。
到得后园,只听阵阵欢呼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和珅在花园假山下的秘道口,也已经被人找了出来。
“去他家其他角落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里砸开。既然咱们是来抄家的,那和珅家里一切用具,只要你们想抄,就直接抄了,听明白了吗?”广兴向这些士兵大声指示道。
一众兵士听着,果然有几个人四散而去,不久便取了锤子过来,砸开了秘道外的大门,不一会儿,一箱又一箱的财宝,便被齐齐抬入后园之中。
先前查抄金砖的那名把总又跑了过来,问道:“广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那一面的夹墙,都是两个指头厚的金子!可是,现在金子落了一地,也没法拿过来啊?”
“你这些都需要我教吗?”广兴怒道:“皇上只说查抄之时,不罪及和珅家眷,家眷以外呢?那不是随你处置吗?你随便去找几个没用的箱子,一一装了过来,不就完了?就你这个蠢样,是怎么做到把总的?难不成你也使了钱给和珅,才谋了个把总来做吧?”
那把总听着,若是寻常旁人,只怕早已一刀砍过去了。只是因为广兴是嘉庆派来,他才不敢动怒,只好吩咐下属,再去寻空箱子过去。广兴看着已经放在后园空地上的七八个箱子,不禁有些好奇,忙道:“都打开看看,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这和珅居然藏得这般小心。”
几名军士应声而来,将几个箱子一一开了,广兴看着箱子之内,眼中渐渐泛出了异样的光芒。
一个居中的箱子中,俱是琥珀、翡翠之属,箱子之上,数串珍珠散在一起,每串珍珠,大抵皆有百余颗,其中每颗珍珠,都似小指一般大小。挑起一串看时,下面依然是珍珠莹润的光芒。这样想来,只怕这样的珍珠串子,这一箱便有数十串。
边上一个箱子里,密密麻麻的堆满了银锭,广兴随手一挑,便觉入手沉重,应是五十两一锭的官样制银,似乎在和珅眼里,不足五十两的银锭,都是不屑一顾之物。
靠边一个箱子里,则装满了宝石,虽然在火光之下,却也依然可以大致辨清,均是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之属,翻得数下,在无数小宝石掩盖之内,尚有几块拳头大的宝石,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但即便如此,广兴出身八旗世家,却也听闻,哪怕紫禁城中,这样的宝石都屈指可数。
花园门前,箱子还在源源不断的搬运着,蜀锦、苏绣、杭绸、蒙古和俄罗斯的皮草……广兴眼前的奇珍异宝,四海名产,越来越多,多少平日只在书中所见的宝物,这一夜间,竟似流水一般,一股脑儿堆在了他眼前。
“这就是……十五年的大清宰相吗……”广兴一边看着,一边双手也不住抖动,只是在场官兵与自己并不亲近,是以他心中虽是欲火大炽,却也不敢伸出半个指头。
初八日一早,王念孙、胡季堂等人弹劾和珅的奏章,也一一堆到了嘉庆桌前,而嘉庆的诏书也很快传遍了京城。
这一次,嘉庆对文武百官所做的变动,可谓空前,和珅、福长安一切官职爵位,均予褫夺,发落下狱。大学士苏凌阿,交结和珅,老迈无用,念其已过八旬,特令解职,发往乾隆的裕陵看守。户部尚书沈初,虽不附和珅,但毕竟年事已高,特许致仕。都察院左都御史吴省钦、吏部侍郎台费荫,交结和珅,多行不法,诏令革职。兵部侍郎韩鑅年迈,同令赴裕陵守陵。李潢党附和珅,虽有不情愿处,然毕竟与和珅多番交结,虽然保留官职,却降到了翰林编修,也是阮元为他求情之故。
不过数日,和珅一党的主要人物,被嘉庆清理殆尽。
也正在初八日之夜,嘉庆意外来到了庆桂府上。
眼看嘉庆亲临,庆桂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忙迎了嘉庆到书房中就座,随即连忙拜倒,道:“奴才愚鲁,不知皇上今日亲临,未能及时迎接皇上,还请皇上降罪!”这里是私人场合,并非公事,所以庆桂也只能以“奴才”自称了。
嘉庆似乎也没有其他意见,只点了点头,道:“庆大人,你先起来吧,其实这件事,原本也是朕欠你的。为了铲除和珅的大计,竟然累你诈病了一个月,是朕糊涂,竟对你这般三代为我大清鞠躬尽瘁的重臣如此儿戏。所以朕今日前来,也是来赏你的。”
“皇上,奴才能为皇上效劳,乃是荣幸,和珅伏法,亦是天下之幸,奴才不敢再求赏赐。只是……”庆桂似乎也有些遗憾之色。
“朕明白,你一门文恪公、文端公,俱是宰辅,你也做得兵部尚书,入值军机处参与要事,想来皇阿玛驾崩之际,你是想见皇阿玛最后一面的。”文恪公便是雍正朝宰相尹泰,眼看嘉庆神色平和,却不经意间将自己所想全然点出,一时之间,庆桂也感动不已。
“回皇上,奴才……奴才确实有这个想法,可既然是皇上之命,让奴才假称病疾,骗过和珅,奴才自然也心甘情愿。只是、只是……”庆桂说着说着,竟已老泪纵横,哽咽道:“只是奴才担心皇上身边,有近侧之人以巧计之名,以邀皇上恩宠,若真有此人,还望皇上小心防范才是。”
“庆大人之意,朕清楚了。”嘉庆笑道:“不过朕也做了四年皇帝了,何人之言可信,何人之言不可信,朕心中是有数的。让你诈病在家之事,是朕的意思。而且,即便其他人在朕面前有些言语,也请庆大人放心,一切大事决断,都在朕一人之念。”这句话也是恩威并施,既安抚了庆桂,也不动声色的提醒他,日后能决定朝廷大事之人,只有嘉庆自己。
“如此,奴才多谢皇上赏识之恩。”庆桂道。
“庆大人,你在军机处待过多少年?”嘉庆忽然问道。
“这……回皇上,奴才是荫生补官,早年做过几年军机章京,乾隆三十六年,奴才得蒙大行皇帝恩赏,做了军机大臣,三年后去了伊犁。乾隆四十九年,奴才又回了军机处,直到五十八年,这样下来,一共……一共做了十三年军机大臣。”庆桂答道。
“好,既然如此,朕明白了。”嘉庆似乎也有自己的计划,道:“皇阿玛在位最后十年,军机处的大臣,几乎就没有变动,眼下和珅、福长安已经下狱,王杰年迈,再入不得军机处了。只有董诰和你,在军机处资历最深。和珅和苏凌阿的大学士,现在也空了出来,你帮朕拿下了和珅,自然要有升赏才是。朕已拟了你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之职,日后无论朝堂内阁,还是军机处里,朕还需要你的帮助才是。”
“皇上,这……奴才不敢……”庆桂听着,自然心绪激动,可也有些不敢相信,他生平谨慎,办事一向得当,却少有决事之时。可此时他入主军机处,军机处内,他便在永瑆之次,自然便要多加参决要务,是以想到日后重任,还是有些犹豫。
“你没有什么不敢的,朕也已经为董诰拟了诏,让他回来重任大学士,入军机处,你们本来就已经共事多年,日后再加上朕和成亲王,即便你有什么顾虑不到之处,朕想着也不成问题。至于另一位大学士……眼下满人之中,朕最看重的除了你,就是保宁了,朕也授了他大学士之职,可他一时在伊犁,尚不便归京。是以京中要务,日后就多倚仗庆大人了。”嘉庆道。
看着嘉庆信任有加,庆桂又哪里还敢推辞?忙再次谢过了嘉庆。就这样,嘉庆新的重臣任命,也渐渐尘埃落定。
很快,嘉庆第一次完全自主决定的内阁与军机处相继就位。五名内阁大学士是王杰、刘墉、保宁、庆桂和董诰,因伊犁军务繁重,保宁暂留伊犁。五名军机大臣是成亲王永瑆、庆桂、董诰、戴衢亨和那彦成,真正意义上的嘉庆时代,就此开幕。
除此之外,尚有不少重臣因和珅败落之故,相继被嘉庆起复任用,例如广兴之兄书麟,素来因清廉为和珅所忌,这时也被诏入朝,做了协办大学士。而另一位嘉庆准备任用的关键人物,便是吏部尚书、安徽巡抚朱珪了。乾隆驾崩之后,嘉庆便即在乾隆讣告之后,附上让朱珪回京任职的密令,这时快马已到安庆。朱珪看见专书丧事的蓝笔诏书,也自哭了一场,随即奉嘉庆之命,连夜打点行装启程,乘船沿江而下,不数日间,已到了扬州。
这一日正午,朱珪的坐船在扬州东门码头暂停了两个时辰,想着一路日夜兼程,已有三日,也正当歇息片刻,再行出发。可正在朱珪闭目养神之时,下属长随忽然来报:“朱大人,岸上现有个老儒,五十岁左右年纪,自称是位归家守制的学政,听闻朱大人坐船在此,特来求见。”
听着长随报告,朱珪心中也自然诧异,只得先道:“既然是做过学政的,自然也是同列之人了,先请他上来吧。”
长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引了一位儒生打扮之人上船。朱珪看这人面色时,却自觉得有些稀奇,眼前这人已经年过五旬,一半的胡须发辫,都已经显出了灰色,可面色却赤红如火,更兼身材高大,虽然身形不甚健壮,却也自有一股凌厉之气。朱珪心中也连声赞叹,忙问道:“这位先生,朱某看你气度,绝非寻常读书之人,还想问过先生高姓大名?今日又是何事,要来与朱某相商?”
那人回拜道:“禀朱大人,在下是前任贵州学政,姓洪,双名亮吉。早闻朱大人坐船过此,想来定是朝中已有变故,在下原本就与和珅不睦,知大人清正廉明,心忧天下,是以今日冒昧,前来拜见朱大人,还望大人能引在下归京,在下愿辅佐朱大人,共成天下善治。”
这些话说得出来,朱珪也吃了一惊,其实洪亮吉之名,他所知甚至早于阮元和孙星衍,洪亮吉年轻之时,曾在幕府漫游,其中之一便是朱珪兄长,安徽学政朱筠的幕府。此后洪亮吉考中进士,朱珪也有耳闻,可惜彼时朱珪已经在外任职,不得一见,这日洪亮吉主动前来拜访,二人方是初见。
是以朱珪也大喜道:“原来是稚存先生!在下为官多年,久闻稚存先生大名,家兄在世之时,就多番引荐先生于我,不料直到今日,方得相见,实在是我公事繁忙,竟怠慢了先生啊。先生在贵州之时,所行之事,在下亦有耳闻,贵州府县,多有图书不备之事,是先生亲自购得《通典》、《文选》诸部,让万千贵州学子,不再为无米之炊而犯难。先生教化之功,朱某看来,可都深深惭愧啊。这几年虽做得安徽巡抚,也不过是些小修小补,反不如先生大兴文教之事了。不过我记得贵州学政,去年便已换了新人,先生应是在京中任官才对,却为何竟来到了这扬州呢?”
洪亮吉也叹道:“其实说来话长,在下去年确是已经回了京城,当时翰林有大考之事,在下……在下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川楚之事、内外之弊,尽数献陈于上,可谁知……谁知那和珅看了我文章,大为不悦,便在翰林之中,也对我多番责难。我本就不愿与那奸邪之辈为伍,结果也就在那时,舍弟在常州病故,是以在下便主动上书,愿意回乡为舍弟守丧。一路来了扬州,听闻这里出了两位后生新秀,一为焦循焦里堂,一为江藩江郑堂,学行已有小成,在下便在这扬州盘桓了数月,竟也一直没回常州去。不想今日在此,又得遇朱大人坐船,实在幸甚。”
朱珪听着,也颇为不解,问道:“稚存先生,您品行高洁,朱某一向敬佩,可先生方才说、说是因为得罪了和珅,才弃了官南下,又说这次来见我,就是想与我一同回京,共成善治。可即便你随我回去,这和珅还在朝中,你到时候见了他,不一样要受他折辱吗?”这时擒获和珅的讯息尚未送达朱珪坐船,是以朱珪虽然得旨北上,却也忧心和珅之事。
“那……朱大人,皇上给大人的诏旨之中,可有提及和珅之事?”洪亮吉问道。
“这倒是没有,诏书中只说皇上心意已决,这次老夫归京,便要有所重用。”朱珪道。
“既是如此,在下想着也就是这几日,和珅定当被皇上擒拿,和珅一党灰飞烟灭之时,也可以计日而待了。”洪亮吉道。
“先生之意是……”朱珪犹有不解。
“这件事依在下想来,应是如此。”洪亮吉道:“朱大人在京做官之事,在下也有耳闻,朱大人当时就是皇上的授业恩师,而且,大人与和珅,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先前大人已做了两广总督,眼看就要进内阁和军机处了,却是何人让大人贬做了安徽巡抚,自然是和珅了。是以若是和珅不倒,皇上不会诏大人入朝。而且,皇上与大人有师生之恩,又怎会让大人孤身犯险呢?是以依在下愚见,皇上定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说不定现下已经擒下了和珅,所以才会急诏大人回京,重振朝纲,再兴盛世。”
“稚存先生所言,确有道理。”朱珪听了,也点了点头,又道:“正好,若是稚存先生所料不错,朱某此番归京,定是要主持些大事了。可我久在安徽,外省之事,倒是知道的不多,稚存先生既是家兄熟识的好友,人品、见地,我自然都是信得过的。此番北上,种种不便之事,还望稚存先生不吝赐教。不过,我举荐于你,是因你学问、治才均皆上乘,却不是因你与我有故,归京之后,你自去做你分内之事,如何?”朱珪自然清楚,和珅结党之罪,是免不了的了,既然如此,嘉庆对于其他官员也必然严加防范。是以先行声明,二人并无朋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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