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和见焦循对自己毕恭毕敬,也忙扶住焦循道:“先生客气了,先生之名,其实多年之前,我便已有耳闻,当时眼下的浙江巡抚阮中丞,还曾与我一同在南书房共事,当时我二人意见虽不尽相同,我却也对他才学无比敬佩,可他却多次向我言及,扬州府尚有一人,经术学问之高,远在他之上,那人自然就是先生了。是以我阅卷之际,也特别记下了先生答卷,果然颇有见地,文词亦可称卓绝。能圆了先生举人之愿,也是我乐于亲见之事。”
“这……”焦循听闻阮元还曾在京中举荐自己,不觉有些羞愧,也便答道:“恩师言重了,学生不过平日有些读书的兴趣,胡乱读得些书罢了,恩师弱冠便即登科,才是经术上独有所长啊。至于其他,学生虽然也通阮中丞一同督学多年,可自知治事兴学之才,尚有不足,既然阮中丞这般盛赞于我,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先生何出此言?”英和笑道:“其实这为政之事,若是从未为官,经验都会有所欠缺,但先生来年若能一举春闱中试,到翰林、六部之所,多加观摩,以先生天赋,自可一日千里。”可是说着说着,英和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道:“不过今日我请先生来,却还有一事,想要问过先生,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若先生不弃,我们一边去看看这鸡鸣寺的风景,再一边详谈如何?”
“这……恩师之言,学生实在愧不敢当。”焦循陪笑道:“既然恩师有言相问,在下自当知无不言才是。”
二人随后便去了鸡鸣寺内,这时正值江南初秋,鸡鸣寺中最是清幽,树木仍旧做茂密之状,一时尚无零落之态,而树林之内,却已渐渐清凉下来,一扫盛夏沉闷炎热之感。英和与焦循行步多时,便均已无比惬意。英和忽对焦循问道:“先生,方才我有一句话,如今看来,却有些唐突了。先生来年若能北上应考,自是我之所愿,可先生若是不愿,我也不能强求先生,这件事,还需要先生自己来决定才是。却不知先生对这春闱做官之事,眼下可有准备了?”
“这……”焦循自觉心境渐渐轻松,便也不再拘谨,笑道:“恩师何出此言呢?学生既中了举人,这春闱哪有不去一试之理?其实恩师或许不知,这京城会试,本就是我等应举之人毕生所愿,所以无论成败与否,大凡读书之人,都是愿意前往一试的。至于做官之事,却是惭愧,学生虽同阮中丞南北办事多年,却只有相佐之力,这官该怎么做,学生并无尝试,让老师见笑了。”
“你说你心忧做官之事,在我看来,却是无妨。”英和道:“我素来仰慕先生高才,若先生果然能够中式,我愿竭力相助,在皇上面前举荐先生。当今皇上,得高宗皇帝识才之明,若先生真是和阮中丞一般才学兼备的能人,不过数年,必得皇上拔擢。到时候,先生自然也可以如阮中丞一般,于学问政事之上得偿心愿了。”
“恩师初见学生,便对学生有如此厚望,学生自然感激不尽。”焦循忙回拜道:“只是恩师此举,也未免太早了些,且不论学生会试能否中式,即便学生中了,这为官之事与治学之事,却又不同,恩师却为何如此相信学生呢?”
“因为朝廷……快要变了。”不想英和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眼看焦循不解,英和也自知这话言之过早,忙陪笑道:“先生不必多虑,我并无不敬皇上之意,只是……或许也是我做官时日长了,有些官场变化,我更敏感了一些。先生既然并未去过京城,也不知京城官场之事,那这句话就当我没说过。我只能说,若是先生真的得中进士,日后你我同心协力,或许,先生也能成为我大清的栋梁之臣吧。”
焦循听着英和之言,自觉不虚,但自己毕竟远离朝堂,和京中贵戚高官又不相熟,这时无论答应,又或拒绝英和,都显得为之过早,也只得再次谢过英和看重之恩。英和也不介意,继续与焦循一道,到鸡鸣寺其他地方游玩去了。这日之后,焦循也暂归杭州抚院,继续准备会试,阮元等人听闻焦循中举,也一同为他庆祝了数日。
就在焦循应举这段时间里,阮元也向吴康成和郑天选去了信,希望二人可以为自己查出杭州刺杀案的线索。这时,郑天选的回信也终于到了杭州。阮元方知,密谋在杭州街市刺杀孔璐华和谢雪的海盗,正是凤尾帮分裂出来的侯齐添,但李长庚的及时出击,也已经重创侯齐添所部,这样想来,只要浙江继续加强防备,有了侯齐添消息,再将其一举歼灭,似也不是难事了。
只是阮元却一时并未想到,想要取侯齐添性命之人还不止他一个。
这时的福建海面,几艘海盗船正在黑夜的掩护下,向着面前一艘大船靠拢,月色映照之下,前进的海盗船上,为首数人的身影正清楚的倒映在海面之上。其中一个,正是侯齐添,不过虽经浙江惨败,这时的侯齐添面上却尽是喜色。
原来,早在两个月前,侯齐添便逐渐听闻,蔡牵所部由于长时间在闽浙交界劫掠无果,得不到物资,蔡牵一时大怒,竟不住殴打辱骂自己帮众,如此不过半月下来,蔡牵便已和帮众离心离德。自己初始时还不愿相信,但十日之前,一位自己颇为熟悉的蔡牵所部帮众,竟带了十几名下属海盗,前来自己船队投降,那帮众还言明,由于蔡牵残暴不仁,就连吕姥也对他彻底失望,正准备联络蔡牵之下其他头领,杀死蔡牵然后投入侯齐添麾下。而就在这些人到达自己帮内不久,吕姥竟又派了一名亲信前来,说是自己愿意和侯齐添合流,为显诚意,吕姥会先杀蔡牵,随后和侯齐添成婚,这样东海之上,就只剩下侯齐添一家,侯齐添也自然成了东海霸主。
侯齐添听着这许多人众口一词,加上本就垂涎吕姥美色,这时又哪里还有半分疑虑?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吕姥合流之议,带上自己所部几艘大船,前来接受吕姥投降。这一夜便即到了约定海域,眼看吕姥坐舰已经近在眼前,侯齐添忙令船上举火,果然,这时吕姥的坐船之上,正立着两挺长杆,一挺上悬着一面白旗,另一挺上则是个人头,看来多半便是蔡牵的了。
很快,吕姥的船也发现了侯齐添船队,里面帮众立刻回舱传讯,不一会儿工夫,舱中便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高声喊道:“对面船上,可是侯齐添侯帮主啊?我家吕帮主就在船上,吕帮主说,久闻侯帮主英名,只恨出嫁太早,竟错过了侯帮主这般英雄,今日吕帮主已然诛杀恶贼蔡牵,并且备下盛装美酒,就等侯帮主过船了。侯帮主若是不弃,就请到蔽船一叙,吕帮主今夜便可与侯帮主成婚,之后我们两帮,便合为一帮,自此东海之上,再无敌手,侯帮主,请速速过来吧!”
侯齐添听得吕姥当夜便可成婚,又哪里按捺得住?当即便喝令下属,前去准备小船。张阿治却颇觉吕姥有异,忙上前劝阻道:“帮主,这吕姥坐船或是有诈,蔡牵本也是海上枭雄,怎得如此轻易便丢了性命?帮主还是小心为好,只接受他们投降便是,这过船一事,却是万万不可!”
“怕什么?”侯齐添听得吕姥已经在对面船上“盛装相迎”,哪里克制得住自己躁动之情?对张阿治道:“这些事你也都看在眼里的,那蔡牵是个怂包,对官府从来不敢正面应战,这没错吧?既然如此,那他抢不到粮食火药,也不难想到吧?他没了物资,又想在海上混,那怎么办?只能拿手下出气了,咱海上拼命的,有几个能瞧得起他这般欺软怕硬的货色?想想他也该死了,既然我这般推论,本也合情合理,那我过去一趟,有什么问题吗?”
“帮主,对面情况不明,现在又是夜中,无论如何,帮主不能一人前往啊?”张阿治还想说服侯齐添。
“这个自然,我自会带上下属,不过等会儿你也就清楚了,这些防备,纯属多余!胡六!”侯齐添喝道。一旁一名帮众忙上前拜倒。
“胡六,等会儿你带五个弟兄,跟我一起过船,若是对面船上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咱就先动手!我是不信,蔡牵那个怂包带出来的人,还能打得过你们吗?”那胡六忙连声应过,点了五名船上海盗,与侯齐添一并下了小船。不过片刻,小船已经靠上吕姥坐舰,舰上帮众也连忙放下梯子,让侯齐添一行人上了船。
侯齐添方一上船,便见着眼前一个红衣盛装女子立在海盗之中,正是吕姥,她看着侯齐添亲自登船,也迎上前来笑道:“侯帮主,您果然仗义,眼看我们今日已是群龙无首,便主动过来相助,看来我船上这几百号人的前程,以后就要靠侯帮主了。唉,也是我年少时不懂事,看走了眼,竟嫁给了蔡牵这个窝囊废,多亏侯帮主英勇善战,给弟兄们做了个榜样,咱们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不是?就在前日,我已痛改前非,一刀取了那蔡牵性命,就等着您来收容我们了。眼下我们这条船上,弟兄们已是好几日未能饱腹了,今日也是好不容易凑了一桌宴席,想着今日毕竟是你我大婚之日,这应有的体面,也该备上不是?只是小女子无才无能,不知如何才能助侯帮主成就一番霸业,实在是惭愧了。如若帮主不弃,小女子这不值钱的身子,以后就听凭帮主处置,帮主您看怎么样呢?”
这时虽是火光之下,侯齐添却也看得出,吕姥为了迎接自己,特意涂了脂、抹了粉,就着火光一照,更显艳丽诱人,侯齐添却哪能把持得住?眼珠再转不动,只不住点头道:“好!好!有吕帮主相助,这东海霸业,日后便是你我二人共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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