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相逢一笑看,闺门骨肉又团栾。
劳君二载持家计,与我今朝说古欢。
膝下娇儿皆长大,江南新竹尽平安。
此番永在春明住,三友冰心写岁寒。
骨肉相逢急急看,堂中聚首话团栾。
商量闺阁心同尽,检点诗书意共欢。
明月照君怀选巷,春风送我到长安。
人间行路真难事,儿女娇痴幸未寒。
然而,这时的阮家,却在阮元离杭两年之后,再次恢复了热闹景象,刘文如、谢雪、唐庆云带着阮福、阮祜、阮孔厚、阮安、阮正,与蒋二、莲儿等仆从一道,在九月之初抵达了京城。看着闺中姐妹已有两年未见,孔璐华自然大喜,各人归家路上,四女相互诉说衷肠,讲起两年别离之际种种所见所闻,俱是笑逐颜开。各人想着阮元两年左迁,如今算是苦尽甘来,先前离杭之时的抑郁之情,也终于一扫而空。而阮元看着诸子尽数成长,尤其是阮福已经十岁,成了更加沉稳的少年,心中也是欣喜。
这时翰林中公务不多,阮元有了闲暇,便也早早退值,想着多有安闲,不如珍惜这段京中生活,多为子女亲授学问,也难得的安享数月天伦之乐。这日阮元又是早早归家,便即取了焦循所留《易通释》和自己近日所得一部《四元玉鉴》,带了阮福、阮祜等三子到了新居后园,一同讲论起易经算学来。孔璐华也带着阮安,为她讲起《诗经》中的故事。
“福儿,在扬州的时候,有没有继续向你焦伯父请教《易经》之学啊?”阮元这日也重点“关注”着三个幼子中年纪最大的阮福。
“爹爹,这是当然的了,焦伯父那边,孩儿不仅经常去问,而且啊,焦伯父还经常夸孩儿聪明呢。”阮福颇有自信的答道。
“是吗?那爹爹也问问你,易经中有‘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一句,焦伯父是怎么跟你讲的啊?”阮元继续问道。
“爹爹,这个孩儿知道的。”阮福在家时果然勤学,听了阮元相问,当即答道:“焦伯父一直对孩儿说,易之卦象,与算学中的比例,同出一源,成乾二坤五之比例,则为通,如此卦象,乃是大有卦,若大有二不之五而四上先行,则大有卦会变成泰卦,如此则与‘既济’卦成比,意为道穷,泰卦浮于否卦,是为穷则变也,泰二之五,变则通也,否初四而成益,益通于恒,方能生生不已,故而通则久也。然‘否’者,不通之卦,故而此卦,当取于乾坤,不可云‘通’而取于‘不通’。更不能因天在地上,便谓之不通,同人卦以天在上,然同人为通卦便是明证。这便是焦伯父之言了。”
“嗯,说得不错,里堂解易,真是独成一家啊。”阮元听着阮福之语,也不禁连连赞叹道:“福儿,你焦伯父这讲《易》之法,不仅要精于经术,算学一道,更要勤加修习才是,你焦伯父他有没有给你讲过他新作那篇《加减乘除释》啊?”
“爹爹,这个孩儿也学过的。”阮福答道。
“是吗,那爹爹这里也有一篇算学古题,你来看看如何?”阮元一边说着,一边也取了一张素笺过来,问阮福道:“这一道题,你来想想,可有解法?”
阮福看着那纸上题目,似乎一时也犯了难,念道:“今有官司,依立方招兵,初招方面三尺,次招方面转多一尺,每人日支钱二百五十文,已招二万三千四百人,支钱二万三千四百六十二贯,问招来几日?爹爹,这……这是哪里的算学题目啊?孩儿听爹爹讲了不少古题,这个还从来没见过呢。”
“这一题啊,出于元人朱世杰的《四元玉鉴》。”阮元也对阮福道:“以前这部书在海内已然失传,这一次还是我那朝鲜学生,在朝
鲜得了抄本,方才给爹爹送来的,从今之后,海内学人治算学,变又有新作可见了。福儿,这道题你可有解法了?”
“爹爹,这新回到海内的算学题目,孩儿怎么可能看一眼就懂嘛?”
“那祜儿、孔厚,你们可有解法呢?”
“爹爹,二哥不都说了嘛?爹爹这是欺负我们,二哥本来算学之事,一直很努力的,爹爹不问二哥旧题,却用这新题来考二哥,这不是难为二哥嘛?”
“就是就是,爹爹欺负我们。”
“好吧,这次爹爹给你们讲讲。”阮元想着这题新颖,孩子们不会也在情理之中,便耐心解释道:“此数不明,便依古法,称之为‘天元一’,将第一日至此日之数,每个数乘三逐一相加,即为人数,再将天元之数,三这个数和日数相加,即为招兵用钱……”阮元清楚这些内容不能只靠空口讲述,也准备了纸笔,在纸上一一写道:“如此,则益实之数为九万二千七百三十六,六百六十为从方,一百八十一为从上廉,二十二为从下廉,一为正隅,三乘方开之,得出天元一为十二,再加上三即是日数,你们可看明白了?”
“爹爹,这道题好难哦……”
“四弟,要不我们找娘学《诗》吧?”
“好呀好呀,你看姐姐听娘讲的,都快入迷了呢。”
“祜儿、孔厚,这道题你们还没听明白,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阮元也对两个孩子规劝道。
“好啦,夫子,就你说的这道题啊,祜儿和孔厚再过十年能解出来,就不错啦。”孔璐华在一旁听着,也调侃阮元道:“这算学之事,难道夫子你当年是一看就会的?也不想想自己学到今天用了多少工夫。福儿你也过来,你也十岁了,再过些时日,也该想着进学之事了,你也给娘讲讲,先生对你讲《桃夭》这一篇时,都说了什么啊?”
“那爹爹,我……我去娘那边了。”相比于算学,阮福似乎还是对儒经更感兴趣。
“福儿,这道题你能看懂的,你先留下,爹爹再给你讲一遍怎么样?福儿,唉……”阮元清楚阮福也是勤学之人,是以一时间竟也有些不服气,想着强行留下阮福,可话音未落,阮福的身影早已出现在了孔璐华的身边。
“哈哈,安儿,孔厚,你们看你们爹爹的样子,还真是天真呢。不过话说回来,也好久没见他这样了啊?”孔璐华向着阮元笑道。不过依稀之间,孔璐华心中也有了一种预感,原来那个温馨热闹的阮家,终于要回来了。
秋斋展卷一灯青,儿辈需教得此情。
且向今宵探消息,东窗西户读书声。
清静之余,看着几个孩子不仅渐渐长大,也都继承了自己勤学之能,阮元心中自也欣慰。
随着阮家众人渐渐在京城安居,阮家诸女似乎也找到了全新的生活乐趣,这日后园之内,孔璐华无事闲游,竟意外发现谢雪和唐庆云正围着几只上下翻飞的蝴蝶,看得津津有味。
“月庄、古霞,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啊?”孔璐华看二人样子有趣,也主动上前问道。
“夫人,你也过来看呀,这边的蝴蝶,样子很有意思呢。”谢雪听着孔璐华声音,便也回过头来,指着几只蝴蝶对她笑道,孔璐华过来看着蝴蝶时,只见这蝴蝶果然与常蝶不同,这蝶体型甚大,双翅轮廓分明,翅作黄色,其上又有点点乌黑,其中两只尚在飞翔,却只缓缓地在谢唐二女身边徘徊,形貌甚是优雅。孔璐华看着这几只蝴蝶,心中也喜,笑道:“真是没想到,月庄对蝴蝶还有这样兴趣呢。”
“哈哈,夫人这就不知道了,月庄姐姐在扬州这两年啊,养过不少小动物呢。”唐庆云也对孔璐华笑道:“去年的时候,海上飞过来一只鸟,家里我们几个都不认识,还是杨叔叔见得多,说那鸟看形貌,当是海东日本来的,月庄姐姐见那鸟好看,养了整整一年呢。最后啊,它都不舍得回去啦!还有今年夏天,月庄姐姐收养了一只猫,正巧家中树上,有几只鸠筑了巢,夏天的时候,那树上一只小鸠不知如何,竟掉到了地上,还和那只猫打了起来,被猫抓了一大块毛下去,月庄姐姐看着那只小鸠,心疼了好几天呢。唉,月庄姐姐以前最喜欢猫了,谁知这次……”
“古霞,世上猫大多是好的,只是那只不好罢了,你……你别乱说。”谢雪听唐庆云说起自己养猫旧事,却也不禁面红耳赤。
“哈哈,既然如此,月庄,以后养猫的时候,可要先看好它是什么性子啊。”孔璐华也对二女笑道:“不过这蝴蝶却也奇怪,和以前所见之蝶全不一样,双翅是黄色的,又有这几点黑点,它……它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夫人,你说的可是‘太常仙蝶’啊?”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诸女身后响起,果然是阮元到了。看阮元的模样,却也颇为欣喜,果然,阮元上前看着那几只蝴蝶,端详片刻,便对各人笑道:“这种蝴蝶,高宗之时履现于太常寺,时人进献高宗皇帝,高宗皇帝欣喜之下,便赐了‘太常仙蝶’之名。前日我在笠耕家中作客,还见过这种蝶呢。笠耕与我说起这蝶典故,当是吉祥和乐之兆。这样看来,我们家中是要有喜事啊。”这时玉德已故,斌良也从新疆回到了京城,正好居住在阮元这上冈宅子左近,故而阮元有了闲暇,也经常去斌良家中品茶论道。
“这种蝶是吉兆啊?”唐庆云听得阮元之语,也大喜道:“这样说,夫子又要升迁啦?会不会到了明年,夫子就官复原职了啊?”
“古霞,升迁之事在于皇上,可不能随便乱说啊。”阮元话虽如此,却也隐隐有一种得意之情。
“夫子,这蝶既然大吉之兆,我们以前也从没见过,那若是它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可惜了?要不,我将这蝶画下来吧。”谢雪却是舍不得这些“太常仙蝶”,便对阮元主动请求道。
“好啊,月庄的画作,我可也有些时日没见新作了。”阮元笑道。
“仙蝶啊仙蝶,今日能见你一面,也是我们一家的幸事呢。你若是听得懂我们所言,能否暂时在这里留下片刻呢?待我将你形状看得清楚,自然会放你出去的。若是你愿意,便先停在我这扇子上吧。”说着,谢雪也取出自己所携团扇,放在手上,看着盘旋的蝴蝶,尽是虔诚之念。
果然,谢雪话音方落,其中一只蝴蝶竟盘旋而下,立在了她团扇之上。
“太好啦,太好啦!月庄姐姐,你真是有福之人呀!看来啊,仙蝶也很眷顾咱们一家呢。”唐庆云也对谢雪笑道。
“是啊,看来这仙蝶和我们很有缘分呢,是不是,夫子?”孔璐华看着仙蝶之状,也欣喜地向阮元笑道。
“是啊,这般安详的日子,还真是……有些不舍得啊。”阮元看着诸女快乐之情,心中也是无限惬意。
这日的太常仙蝶,直在阮元家中停留了一个时辰,方才渐渐散去,而谢雪所见这只蝴蝶,更是意外的乖巧,在谢雪扇上一动不动。是以仙蝶已去,谢雪却记住了仙蝶的样貌轮廓。
很快,谢雪便即为蝶作画,而阮元想着能在自己家中见到太常仙蝶,亦是如梦奇景,便将自己上冈小园起名为“蝶梦园”。之后阮元念及此园安闲之景,也作诗一首以表感怀:
春城花事小园多,几度看花几度歌。
花为我开留我住,人随春去奈春何。
思翁梦好遗书扇,仙蝶图成染袖罗。
他日谁家还种竹,坐舆可许子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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