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炳规定的一个月期限,转眼便已过去,户部和工部依照谕令草拟的金河主道治理方案,也提早几日宣告完成,快马加急送至洛邑。
根据两部官员会商测算得出的结果,整个治理工程所需耗费的资金,预计高达四千万贯,而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了圣唐一年的财政收入。如此看来,不另外开征治河的税赋肯定是不行了。
另外,工期和人力也同样是棘手的大问题。
金河绵延万里,横贯了圣唐的北地和中原等广阔区域,流经之处,多是盛产粮食的地方,因此,出于不误农时农作以及北方气候变化等重要因素的考虑,豫州刺史原先计划的两年工期,被延长到了三年半左右方可完成。
相应的,工程所投入的民夫数量也跟着翻了一番,大概需要将近四十万的规模。
除此之外,兵部还提出建议,依照历朝历代以往的经验,为了确保治河工程安全顺利的进行,沿河十二州各折冲府的府兵,也必须暂停每年例行的训练计划,改为巡防任务,将其中大部分兵力抽调至工地现场,戒备民夫聚众生变。
要看住四十多万青壮劳力不闹事,至少得调动数万人马实施弹压。
至于说负责全权指挥工程实施的河道大总管一职,尚书省举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工部尚书乔运良,另一个则是帝君李成武的长子——淮阳王李炝。
说句实在话,这两个人选都略微差那么点意思。
乔运良虽说资历不错,又有丰富的治河经验,但是如此浩大的举国工程,由他这样一位区区正三品的工部尚书来担纲负责,实在是有些不够格。
至于说淮阳王,身份虽然尊贵,而且也算是诸位皇子当中最早参议朝政的亲王,但是他所热衷和擅长的,是朝堂之上的权谋争斗,对于具体政务等事宜,李炝却并不怎么熟悉,当然也缺乏相应的威望。
但是没有办法,朝廷方面一时之间也属实没有更佳人选可供挑选。
李炳看了看帝都送来的公文,无奈的笑了笑,抬眼对众属官问道:“怎么样?你们觉得尚书省各部的意见如何啊?”
听太子开口垂询,豫州刺史率先发言:“启禀殿下,微臣以为,帝都有司的各位大人,经验丰富、老成谋国,关于治理金河的诸般方略,确实要比微臣之前的那番谋划更加高明精准,也更加可行。对此,微臣完全赞同。只是……这河道大总管的人选嘛,恐怕有些不妥。”
“哦?何处不妥,你仔细说来,跟本宫听听。”李炳淡淡的问道。
豫州刺史清清喉咙:“殿下请恕微臣斗胆。试问如今举国之上下,满朝之文武,论功绩、论威望、论能力,还有谁人能比谢太傅谢大人更适合如此重要的职位呢?就连金河两岸的百姓们,也都期盼着由太傅大人来主持局面啊!”
听他这么说,站在一旁的慕容雪哂笑道:“刺史大人,你莫要动不动就搬出所谓民意来说服殿下。两岸百姓都希望谢太傅主持治河工程?你是一个一个的问过吗?”
“这……这……”面对慕容雪这个刁钻的问题,豫州刺史憋了半天,也没敢回话。说的确一个一个的问过吧,傻子也不会相信。说没有一个一个的问过吧,立马就得被这位詹事大人扣上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
着实是左右为难。
劳剑华冷哼一声,替刺史解围道:“我说刺史啊,你真是憨厚的不行,慕容大人的说笑之语,你也当真?所谓民意,总有个代表之理,不可能“人人皆称是”才算民意嘛。上次地方上的乡绅百姓去拜访你的时候,不是正经提出来过,想请太傅大人出面治河吗?”
豫州刺史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称是,直说自己就是听了乡绅百姓代表的意见,才说民意如此的。
劳剑华瞥了慕容雪一眼,继续道:“启禀殿下,尚书省的人选提名,确实有很多不妥之处。乔尚书虽然经验丰富,为官也算清廉,但是他毕竟职位不高,三品官员,若要肩负协调指挥沿河一十二州府、四十万民夫和数万兵马的重任,无论能力还是威望,都难以服众。而那位淮阳王殿下,恕臣大不敬,以他的条件,恐怕连殿下您也不会认同吧。”
李炳闻言忍俊不禁:“我的那位王兄啊……他打猎赛马斗蛐蛐,天下第一。”
“是啊,殿下。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承担得起事关国运的治河重任呢?”劳剑华显得痛心疾首:“尚书省如此轻忽金河治理工程,草率推举大总管人选,实属误国误民之举,殿下应当诏谕申饬!”
李炳微微颔首,平静的说道:“申饬倒也不必。本宫想,尚书省也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有此推荐,绝无轻忽怠慢之意。而今的问题是,究竟该让谁来担此重任。你也赞成让谢太傅出马吗?”
劳剑华再次看了看旁边的慕容雪,摇了摇头:“臣建议,应该由殿下您亲自担任治河大总管之职,而太傅从旁襄理,最为安稳妥当。”
这样一个提议,并没有出乎慕容雪的预料,相反他还在心中暗骂:劳剑华果然狡猾,打算用以退为进的招数来糊弄太子殿下。
按他劳剑华的想法,太子担任大总管,谢光负责配合,面对如此一个千头万绪、纷繁庞大的治河工程,他们只要稍微使点小花招,便能轻轻松松的将太子架空,由他们在暗中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李炳仿佛同样看出了劳剑华的用意,淡然一笑:“爱卿这个想法也不错。本宫奉旨监国,如此大事,理应躬亲才是。不过呢,帝都那边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不如这样吧,治理金河由本宫掌舵,谢太傅、乔尚书,还有皇兄淮阳王,他们都担任副职,大家相互合作,分担着来干。”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暗赞:太子也是好手段!虽然明知乔运良和李炝绝非谢光他们的对手,但是能多两个人出面掣肘太傅,也总比让谢光独断专行要好很多。更何况,既然太子殿下愿意挑起大梁,那么他慕容雪便也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盯死谢光和劳剑华,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背后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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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慕容雪回到自己的府邸,在书房内凑着油灯,抓紧赶写今日廷议的报告,以便明天一早通过秘密渠道发往帝都。
蕊姬端着刚刚煎好的香茗来到书房,轻手轻脚的将茶盘放在桌旁,接着绕到慕容雪身后,温柔的搂住了慕容雪那宽厚的臂膀,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公子,该歇息一会儿啦。”
慕容雪脸上露出笑意,搁下毛笔,转手扶住蕊姬的玉臂,头靠在她的香肩上,柔声道:“蕊乖儿,你先去睡,待我写完便来陪你,好吗?”
“不嘛,妾身要公子现在就陪我,”蕊姬撒着娇道:“要不这样吧,妾以前专门学过推拿之术,公子一边写,妾一边服侍你,如何?”
慕容雪听她从口中说出“服侍”二字,不由得想起了每晚在床笫之间,蕊姬那温婉迎合自己的动人姿态,心中一热,赶忙说道:“千万别,那样的话我还如何能写的下去?乖,等等我,好吗?”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随着话音,蕊姬顺势转过身来倒在了慕容雪怀里,一副不依不饶的娇羞模样。
二人正在嬉笑,院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这会儿已经是三更时分,居然还有人登门造访,想必事不寻常。慕容雪连忙起身,走出房间,沉声问道:“谁呀?”
“慕容将军,我是陶源。”
慕容雪一听外面竟然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掌旗使陶源,赶紧疾步上前,把院门打开。
“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将军,咱们还是进屋详谈吧。”
慕容雪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领着陶源走进房中,蕊姬见有客人,连忙起身施礼。
陶源略一还礼:“请嫂夫人见谅,卑职有重要的事情找慕容将军商量,深夜打扰,恕罪恕罪。”
蕊姬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大人客气”,接着便乖巧的走出书房,并将房门从外面带上。
陶源听蕊姬已经离开,转头压低声音道:“将军,后天太子殿下去白马寺进香,这是难得的机会,卑职打算秘密抓捕劳剑华!”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奇道:“我也是下午廷议时才得知太子的出行安排,你怎么知晓的如此快?”
“不瞒将军,殿下身边也有咱们逆鳞司的人。”陶源显然不愿多谈这个问题,只轻描淡写的略一解释,又继续说:“后天是先皇后的忌辰。殿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帝都郊外的大慈恩寺,为亡母进香。今年的祭祀,改在了洛邑的白马寺举行。殿下特别吩咐,因为时日特殊,所以不准谢光派玄甲兵随行戒备,以免打扰僧侣们清修。他若只带几位东宫的属官和侍卫前往,那便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啊。”
慕容雪有些为难:“这次行动你们有把握吗?沈长史那边同意了吗?”
陶源急道:“哎呀,我的将军大人,洛邑和帝都中间隔着万水千山,等请示长史点头,黄花菜都凉啦。他老人家曾经交代过我们兄弟,只要一有机会,不必请示,可与慕容将军相机定夺。行动的把握是绝对有的,到时候我会出动洛邑的全部精锐力量,有十七八个高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慕容雪仍旧不太放心:“你们究竟准备怎么干?别忘了,太子殿下也在那里,万万不能惊扰了圣驾啊。”
“所以卑职才来找将军呀,”陶源解释道:“行动之时,卑职需要您配合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黄门侍郎单廷宪留在紫微宫,不让他随行;另一个,则是在寺庙里找个借口将劳剑华单独支开。只要他离开殿下身边,我们弟兄便瞅准机会,先用浸过麻沸散的短箭射伤他,然后趁势将其拿下。白马寺在城外,得手后很容易走脱,将军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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