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遥他们没有在路上多耽搁,一过了萧关,几人便加快速度,沿着雍州官道向西疾行,七八天的光景一晃而逝,终于顺利进入了凉州地界。
周兴问李江遥要不要绕道,去何景明遇难的藏军谷看看,顺便祭拜一下。因为当初他也是随沈烈远赴紫金关、交换突厥公主的随员之一,所以认识去往藏军谷的路。
李江遥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了。
那个地方,他现在还不愿去,也不能去。
至于究竟为什么,不仅周兴不明白,甚至连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或许,是为了坚强吧。
李江遥这样安慰着自己。
婉拒了周兴的好意,他们依旧沿着丝路商道往西,直到距离紫金关不远的束河河畔,方才停住了脚步。
听当地乡民介绍,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
交战的双方,都是圣唐军队。
奉谢光的命令、意图秘密返回中原参与叛乱的长刀军,在这里被凉州府兵迎面拦截。随后,烈刃军团余部赶来增援,也加入到了阻击战之中。
双方兵马在束河北岸摆开阵势,激烈交锋。
阻击战斗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始终都没有分出胜负。无论是谢彪的长刀精锐,还是铁血烈刃和凉州府兵,两边将士打得精疲力竭,锐气尽失,你吃不掉我,我啃不动你。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厥的先锋大军忽然杀到了。
他们的铁骑在突破兵力空虚的紫金关之后,没有半点停歇,直接迅速越过了圣唐两军的警戒哨位,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束河战场上。
突厥人露出狰狞的面孔,对交战双方实施无差别攻击。凡是打着圣唐军旗号的,不论长刀还是烈刃,全都杀个干净!
面对强悍的敌人,圣唐将士们奋起最后一丝余力,就地展开殊死抵抗。烈刃军团的指挥官甚至喊话对面的长刀军:兄弟同心,先一致对外!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敌我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圣唐兵马又因为连番激战,损耗巨大,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形成合力,终究难逃全军覆没的厄运。
惊心动魄的大战,圣唐方面总共损失了近十万人马,整条束河的河水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
乡民的讲述,如同千斤巨石一般,重重的压在了李江遥等人的心上。遥望着昨日的战场,整整十万大军,全都是皇朝的菁华,难道就这么白白牺牲了吗?
这个地方,与新月湾完全不同。
尽管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主力的损失,比束河战役更大,但是新月湾惨败,是败在了对局势判断失误,以及情报系统的疏忽。可不管怎么说,打击叛军,抵抗突厥,十五万将士毕竟是为国赴难,死得其所。
他们的忠魂,没有丝毫遗憾。
而束河战场呢?战死在这里的人们如果在天有灵,真的会甘心吗?
他们不是被敌人击败的,而是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如果没有谢光的一己私欲,那些悍不畏死的热血男儿,原本应该是团结驻守在两关防线,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
甚至,假如没有当初的帝都叛乱,镇疆都护府、烈刃军团、长刀军团、玄甲军团、麒麟军团,五大主力齐在,六十万精锐尽出,突厥人都不敢动半点进犯圣唐的心思!
但令人扼腕的是,历史的走向,往往只掌握在那极少数的几个人手中,人心不古、天地崩坏。
李江遥站在束河河畔,凝望着早已恢复清澈的水流,良久无言。
“大人,该出发了。”
周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江遥轻叹一声,收拾起无比沉重的心情,转头对周兴淡淡笑道:“再往前走,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将军庙了。那个小镇,原本是镇疆都护府的大本营和演兵场。不瞒你说啊,我刚从帝都演武堂出来的时候,曾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惬意的一段记忆,就存放在那里。”
周兴之前早就听说,那个名叫将军庙的军镇,已经被突厥铁骑泄愤般的夷为平地,这个时候听李江遥忽然提起,心中不禁有些凄然:“大人,咱们……要过去看看吗?”
“不必啦!”李江遥语气轻松的说道:“人嘛,总得往前看才行。有些事情,放掉了,比一直背着好。”
他越是这样说,周兴他们就越是感到难过。一时之间,大家都不晓得该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说些什么。
李江遥见周兴等人沉默不语,又接着笑道:“哎,你们知道吗?我以前特别喜欢那个镇子上的姑娘,她们很多都是圣唐与西疆的混血,模样非常漂亮,皮肤白嫩,大腿修长。不训练的时候,我经常和慕容雪、徐友长他们跑去偷看人家洗澡,为此没少被乡民们抄着大棍追打,哈哈哈。”
周兴听他说的有趣,也跟着笑了:“说起这个,卑职正想问呢,大人您有家室了吗?”
李江遥摆摆手:“没有。我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穷光棍,哪有资格娶妻生子啊?你以为像我那两个兄弟啊?一个功勋将门之后,一个巴蜀首富之子,嗨,我要有他们那条件,十个八个大姑娘也早就领进门啦。”
“大人过谦了。”周兴笑道:“以您的本领和身份,找门亲事还不容易?我看八成是大人太挑剔。”
李江遥嘻嘻笑道:“本大人本领倒是不少,可哪儿有什么显赫身份?”
周兴摇摇头:“怎么没有?您是何大统领的亲传弟子,论起军中辈分,烈刃军团和镇疆都护府多少大人见到您,都得凑上来喊一声师兄。况且,大人孤军奋战、坚守西疆,凭功劳实力,早已不是区区校尉能匹配的,将来就算封侯拜相,那也是指日可待。唉,可惜卑职家中的姐妹都已嫁人,不然真想跟您攀个亲戚呐。”
“滚蛋吧你!”李江遥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少跟我在这儿耍贫嘴。赶紧出发吧,咱们今天就直奔紫金关,我是一刻也等不及回西疆啦!”
金戈铁马峥嵘间,千里江川万里山。胡笛萧瑟传故友,风云唯系紫金关。
丝路商道上的要塞紫金关,自古以来,既是东西方文明的融汇点,同时也是这两个不同世界的分割线。
水乳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照理来说,作为圣唐的军人,从紫金关向西边眺望时,往往都会有一种窥看异域风情的奇妙感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李江遥此时看着茫茫西疆大地,却反而产生出了即将回归故乡的错觉。
他心里知道,其实这也并不完全是错觉。
莫名的亲近感,是因为远方的那座城。理想与信念坚守的地方,往往更令人感到亲切。
此时的紫金关,到处都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
垮塌的箭楼、崩坏的城墙,还有建筑物上被羽箭射出的斑斑箭孔,无一不在向人们诉说着,这座雄关刚刚经历的悲壮。
残垣断壁冲淡了昔日的肃杀之气,不复往日壮阔风采。
贯穿此地的丝路,也同样没有了昔日的热闹繁华。东西走向的大道上,远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商旅的身影,显得格外冷清。
一群高大的突厥战士,正列队在关口两侧,对行人进行讯问检查。
李江遥嘱咐周兴他们看好货物,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去,与突厥人交涉。他一开口,便是标准纯正的突厥语,瞬间就拉近了与对方的距离。突厥士兵显然因为语言相通的缘故,对眼前这位圣唐模样的小伙儿感到好奇和亲热。
经过一番海阔天空的胡吹,李江遥把突厥人唬得不轻,以至于对方不仅没有丝毫质疑刁难,反而还热情的通关放行,指点道路。
就这样,李江遥他们无惊无险,顺利的过了紫金关,正式进入到西疆地界。
接下来的十几天,众人一路西行,沿途路过了不少藩国的城镇乡村,所见所闻也完全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想象。
如今的西疆,情况坏到出乎意料,却也好到出乎意料。
首先一个引起李江遥注意的事情,是西疆总督换人了。
原来的西疆总督,是突厥名帅、圣殿亲王罗尼亚。这位指挥了新月湾大战、横扫西疆鬼漠、并封锁南北两关的大将,此时已经率领本部兵马,随阿史那支斤东征了。而接替他职位的,是突厥八柱之一的夜轮族族长格玛可汗。
同时,他还是雅库特独立军团的军团长。
夜轮部族,是仅次于黄金族的突厥第二大势力,人口众多,一直雄踞西大陆雅库特草原,实力不容小觑。
当年,突厥帝国爆发惨烈的王权战争,第一个站出来挑战统治部族血狼族的,正是夜轮。尽管在那场旷世大战中,是黄金族彻底击败血狼,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但夜轮族军队所做出的贡献,还是得到了包括阿史那支斤在内的各部族首领的认可。
自那以后,黄金族和夜轮族,成为血盟。
黄金部族给予了夜轮族充分的优待,不仅将最肥沃的雅库特草原永远赐封夜轮,并且还延续了他们作为帝国皇室后族的传统,让大王子赤利迎娶了格玛可汗的女儿,双方变成了亲家。
如此一来,等于为夜轮族的发展壮大创造了便利条件。
同样的,夜轮投桃报李,也始终死心塌地的追随统治部族的脚步,相互守望。
然而,就在两年前,事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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