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将军们的义愤填膺,李江遥和徐友长却都显得非常平静。打仗作战,从来都是此消彼长、你进我退,胜负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只能赢不能输的道理。
虽然他们同样也为那些遇伏阵亡的兄弟们感到悲痛难过,但更重要的,是尽快从战场形势变化中发现规律,看出敌人的虚实。
叶荣成连续两次发动渡江奇袭,并顺利得手,表明叛军正在有意识扭转之前被动防守的局面,希望重新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同时,朝中内奸的有力配合,也给前线战事带来了极大的干扰破坏。
试想一下,若不是东部州府被倭贼闹得太凶,若不是常涛的玄武军团突然被抽调北上,叶荣成根本无法这么轻而易举就突破江防,甚至,他可能都不敢来尝试挑衅。
随着战场局势的微妙变化,叛军今后肯定会愈发嚣张,整条大江防线都可能要面临对方的不断偷袭。
经过缜密分析,李江遥与徐友长都一致认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叛军极可能采取水陆并进的策略:包遇春、包信岩叔侄会集中力量打击朝廷水师或镇疆第十军,而叶荣成和谢豹则故技重施,渡江袭扰朱雀军与青龙军防线。
这样的战法,虽然很难从根本上扭转双方的强弱态势,但只要再成功一两次,整个南征平叛的进度就会被大幅拖慢,南方叛军将可以得到更多的喘息之机。
没过多久,正在帝都暗中主持大局的沈烈也给他们送来新的消息。
因为大江防线上发生的新变化,致使朝廷又开始考虑设立平叛总统帅部的议题。朝臣们普遍认为,原本稳如泰山的前线体系之所以会出现漏洞,被叛军连番突破,主要是因为各军团互不统属、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协调指挥。像玄武军团这种忽然被调走的情况,如果前线有一位主帅在的话,必定能够及时安排其他军团补位协防,不至给敌人可乘之机。
然而,想法没错,但知易行难。让谁出任主帅,再次成为朝堂中既敏感又危险的考量。
魏梓轩暗中纠集了一大批党羽,联名推荐殷诚毅,希望帝君李炳任命他成为平叛大元帅,再辅以南征诸军务检调使龚承泽从旁监军,一举解决前线指挥权的问题。
对于这个提议,李炳目前仍在犹豫,尚未明确同意。沈烈推测,李炳主要是担心殷诚毅的能力问题,怕他无法胜任总指挥的重任。但是,假如前线再出现泰州那样的情况,帝君免不了急病乱投医,恐怕就会答应让殷诚毅赴前线坐镇了。
到时候,殷诚毅虽然左右不了镇疆军,可他一定能影响青龙军、朱雀军和朝廷水师,惹出更多麻烦。
沈烈告诉李江遥,他会通过李修明以及河间郡王、靖国公和辅国公等人的力量,尽可能地拖延李炳做出这种不明智的决定,但最关键的问题,还得前线解决。
说白了,就是粉碎叛军的图谋,不让他们跟朝中的奸臣形成配合。
李江遥考虑再三,给慕容雪、马洪杰和杨厉各写了封信,提醒他们小心防范叛军再次发动渡江突袭。尤其是各军团的防区结合部,应加强兵力部署,进行重点戒备。
三人跟他关系都没得说,更相信大都护的军事能力和对敌判断。因此,青龙军团、朱雀军团和夷陵水军很快便纷纷送来回信,并开始着手部队调动,改善彼此之间的结合部的驻防巡逻情况。
而之前曾两次遭受重创的泰州,此时也已经被徐友长派遣第八军接防。
整条大江防线,正不断提高警惕、加强戒备。
然而李江遥心里很清楚,这些措施都还不够。他又暗中责令情报司江南分部,全力收集敌方军情,尤其是跟包遇春、叶荣成、包信岩有关的消息,事无巨细,必须详尽掌握。
时间不长,刚刚升任巡查司马的元斌,在杭州截获了一条重要情报。他得到玉陀罗批准,乔装改扮偷渡大江,千里迢迢赶赴庐州,当面向大都护和徐帅汇报。
李江遥一见到元斌,忍不住亲切笑道:“小元兄弟,咱们又见面了,这一晃六七年了吧?你还记得吗?”
元斌闻言连忙拱手道:“卑职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我母亲和姐姐被楼兰匪兵杀害,我打算跟他们拼命,却被对方生擒活捉,绑在柱子上准备剜心下酒。正巧大都护和楠花郡主带兵路过,消灭了楼兰人,不仅为我家人报了仇,还救了卑职这条性命。大都护的恩情,元斌永世不忘。”
李江遥点点头,对徐友长介绍道:“这兄弟不容易。他父亲元焕忠也是咱们镇疆都护府的老兵,当初追随张副都护大战突厥,牺牲在了新月湾。他的家人都被叛军残害,孤苦伶仃的,十五岁便加入镇疆军,先是在霍丽娅的第三军效力,作战英勇,立了几次大功,后来又被调到情报司。之前沈大哥在江南的时候,元斌负责照顾,任务完成得很好。”
“哦,原来就是他呀。”徐友长笑道:“沈大哥好几次跟咱们提起的那个年轻人。元斌,你很不错,给大都护和镇疆军长脸啊。”
能得徐帅赞赏,元斌心中激动,连忙谦逊道:“卑职做得还不够,是沈大人谬赞了。”
徐友长平生最欣赏的,就是勇敢忠义的热血男儿,他起身拉着元斌坐下,亲自斟了杯热茶送到对方手上:“不光是沈大人,慕容雪将军和兵部的董大人也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沉着机智、颇有担当,是个好苗子。”
元斌脸颊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转头对玉陀罗道:“好苗子一定要着重培养,这是咱们镇疆军的财富。”
玉陀罗笑着应道:“大都护的话,卑职记住了。元斌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这回我特意叫他来,也是想让他亲自向大都护和徐帅禀报情况,以便有机会得到你们的指点。”
李江遥赞许地点点头:“好,元斌,抓紧时间说事吧。”
元斌重新站了起来,立正道:“禀报大都护、徐帅、长史大人,江南分部杭州营在十天前截获了一条军情,叛军近期可能有重要行动。”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卷,双手呈给李江遥,同时继续介绍道:“敌人正在谋划一场战役,代号玄鸟,涉及水军包信岩部、陆军叶荣成部、谢豹部,兵力总规模预计高达十万之众,行动目标在鄂州到柴桑一线。”
李江遥大致看了一下油纸里记录的内容,随即递给徐友长过目,口中说道:“从鄂州到柴桑,水道长达三百多里,北岸的浠水县、蓟春县和罗田县,正处于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的结合部。不过,这个攻击范围还是有点大,不好判断敌人的真正意图。”
徐友长点头同意:“是啊,三百里的防线,又是两军团最薄弱的衔接处,随便哪个点都很容易实施凿穿。而一旦突破了这里,向东能够包抄慕容雪的侧后,向西则可以截断和摧毁马洪杰的补给线,破坏力极大。”
李江遥接着道:“更重要的是,这段水道地形非常复杂,且临近包遇春的另一个水军重镇柴桑。如果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突袭北岸,而是诱骗夷陵水师前来增援,那么就很容易打得杨厉措手不及。”
玉陀罗沉吟片刻,问道:“元斌,情报是怎么得到的?有没有尝试过核实和细查?”
“回禀长史大人,情报的真实性已经核实过了。”元斌认真答道:“咱们潜伏在晋王府的兄弟,冒死偷到消息,我们又通过叛军都督府的内线,印证了这个行动的存在。只是,玄鸟是劳剑华和包遇春面对面密谋的,详细方略仅限少数几个带兵大将清楚,我们还在想尽办法打探。”
闻听此言,徐友长和玉陀罗不禁皱起了眉头。劳剑华包遇春都是诡计多端之辈,这半遮半掩的谋划,谁又能说得准是真是假呢?
万一对方在故布疑阵,有意让情报司收到风声,那局面可就非常复杂了。
李江遥思忖片刻,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们说,敌人会不会和之前那回一样,让朝中的奸细同时配合呢?”
徐友长一愣:“你的意思是……黄蜂?”
“对,就是他。”李江遥应道:“倭贼作乱、急调常涛,又让笨蛋龚承泽临时补位泰州,其实都是在暗助叶荣成。如果玄鸟行动实施在即,劳剑华会否动用黄蜂,再次给前线军团捣乱呢?”
“要我说,肯定会!”徐友长笃定道:“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毕竟也不是纸糊的。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慕容雪马洪杰手底下有不少善战的劲旅,真要放开手脚厮杀,叶荣成绝对难言必胜。”
玉陀罗同意道:“黄蜂暗中配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扰乱前线各军团的作战部署,同时泄露军队重要情报,劳剑华不可能不利用。”
李江遥笑笑:“那就好了。咱们一边盯紧江南叛军的动向,一边盯紧魏梓轩等人的动向,同时对照分析,相信很快就能明确他们的真实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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