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欧阳林,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程雯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样貌平平的中年官员,等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道:“平身吧,起来回话。”
“谢娘娘。”欧阳林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仍旧规规矩矩的垂首而立,目视地面。
“幸好你是虎豹骑的人,不算外臣。否则的话,本宫还真不便召见你呢。”程雯笑意盈盈,声音婉转悦耳,但是在欧阳林听来,却好似有千钧之力。
他轻了轻喉咙,小心翼翼的应道:“微臣一介微末小吏,能得皇后娘娘召见,实乃无上荣光。同时也深感受宠若惊、内心惶惶。不知娘娘有何差遣?”
程雯凝视着欧阳林,淡淡笑道:“微末小吏吗?嗯,亲勋翊卫队正,七品武官职衔,确实不算高。不过,你是帝君信任喜爱的人,常伴陛下身侧。因此,本宫召见,也不至于内心惶惶、受宠若惊吧。”
欧阳林微微一愣,连忙应道:“微臣隶属禁军,奉旨办差的确是常有的事。不过,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专门召见,是臣祖上积德才能有的大福分,惶惶之语,发自真心。”
程雯笑了笑,对此未置可否,转而问道:“欧阳大人,你认识程南吗?他是本宫的弟弟。”
欧阳林拱手答道:“回禀娘娘,程将军和微臣皆属禁军虎豹骑,是同僚。不过,我们二人分在不同营队,而程将军的职位比微臣高,身份又尊贵,因此微臣还尚未有机会拜见结识程将军。”
“本宫倒是听程南提起过你,”程雯仿佛聊家常似的:“他说你好像是从洛邑来的,对吗?”
“正是如此,微臣是洛邑本地人。”
程雯点点头,继续道:“听说你当初得罪过反贼谢光,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林犹豫了一下,然后如实答道:“当年,微臣在东都巡弋营效力。玄甲军团的一名副都尉酒后乱性,入室强暴了一个民女,那姑娘事后挣脱出来,跑到街上求救,正巧被微臣巡逻撞见。作恶的奸徒仗着自己是玄甲军将校,不仅不配合问话,而且还试图拒捕反抗,被微臣下令当场打成重伤。”
“多重的伤?”
“嗯……废了一条胳膊……还瞎了一只眼。”
“欺负女人,真是活该!”程雯冷笑道:“不过,那会儿谢光正权势遮天,你敢伤了他的人,应该不会有好果子吃吧。”
欧阳林点点头,平静的说道:“娘娘猜的没错。谢光当晚就派兵把微臣抓了起来,打算直接砍了微臣的脑袋,给玄甲军出气。”
“那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说起来也是老天保佑吧。”欧阳林苦笑了一下:“微臣那会儿已经被玄甲军抓进大营,自知难以幸免,所以做好了随时被对方开刀问斩的准备。可是没想到,那个被欺负的姑娘为了救我,舍命硬闯宫门,惊动了东宫詹事慕容大人。慕容大人立刻将此事禀报帝君,然后帝君亲自出面找到谢光,这才保住了微臣的贱命。”
程雯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么说,是慕容雪救了你。那你跟这位驸马将军的关系很不错喽?”
“并非如此。”欧阳林朗声道:“娘娘,救微臣的,不是慕容大人,而是帝君。当年,陛下受制于奸贼谢光,本身已经危机四伏,随时都会遇到凶险。可是,为了臣这样一个素不相识、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帝君甚至不惜直接得罪谢光和玄甲军团。这份救命之恩,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欧阳林言辞恳切、发乎真心,程雯听得也不禁微微颔首,肃然道:“你说的没错。要感恩,应该感陛下的恩才对。欧阳大人,为了报答陛下,你可要忠心办事啊。”
“微臣谨记娘娘教诲,专心事主、忠诚不二。”
“本宫最善识人,你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程雯淡淡一笑,忽然问道:“欧阳,对于当今朝局,你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欧阳林的目光顿时一冷。
圣唐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程雯如此明目张胆的询问自己对于朝局的看法,已然犯了大忌。
欧阳林沉默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娘娘,正如微臣方才所说。因为身份所限,实在没有资格议论朝政。”
他提到“身份所限”四个字,表面上看,好像是讲自己官职不高、人微言轻,可实质上却是在提醒坐在对面的程雯:摆正你的立场,别没事找事。
以程雯的机敏,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一字一顿的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欧阳大人,这句话的含义你明白吗?”
欧阳林拱手应道:“请皇后娘娘恕臣愚钝。这句话,臣自然明白,但娘娘似乎意有所指,微臣就理解不到了。”
程雯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欧阳林,更希望能摸摸对方深浅,于是继续道:“你是天子近臣,想必很清楚,帝君最大的敌人是谁。”
欧阳林实在是不愿意跟皇后讨论有关国政的任何事情,可对方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又总不能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只好沉声道:“江南反贼,是帝君乃至整个圣唐最大的敌人。”
程雯露出了一个“早知你会这么说”的表情,随即冷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真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仅有亏臣属之责,更对不起当年帝君的救命之恩。”
欧阳林平生最在意“帝君救命之恩”这件事,程雯故意这么说,自然打中了他心里的要窍。欧阳林眉毛一挑,略显不服的说道:“还请娘娘指教。”
程雯不慌不忙的笑道:“按理说呢,这后宫不能过问朝堂之事,此乃圣唐八百年来的祖训规矩。不过,本宫把你当做帝君身边的近臣,而你也还没有真正登上朝堂,所以咱们就是自己人之间聊一聊,无非想为帝君操心分忧而已。”
说到这里,程雯略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江南叛军,看似与朝廷划江而治,声势闹得极大,可终究不过蚍蜉宵小。无论军力财力,都难以与北方相提并论。有朝一日,数十万朝廷大军南渡征讨,伪晋王之流必定灰飞烟灭,不做他想。”
欧阳林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皇后接着讲下去:“对于帝君而言,真正的心腹大患是镇疆军,是李江遥。他们,比江南的反贼厉害一百倍,可怕一万倍!”
见欧阳林仍旧不吭声,程雯的语气渐渐冰冷:“你莫要觉得本宫是在无事生非,更不要以为这仅仅是出于我跟李江遥的私人恩怨。本宫所讲的,处处都是在为我的丈夫着想。数十万镇疆兵马,东边也有、西边也有,心里只认李江遥,却视圣唐帝君于无物。再看慕容雪、马洪杰之辈,领着国家朝廷俸禄,同样跟李江遥眉来眼去、暗中勾连。真要有事,他们根本指望不上!”
“欧阳林,你仔细想想,李江遥若是举起叛旗,除了二十万禁军和十二万白虎军团,还有谁能保护你的救命恩人,保护咱们圣唐的君主?”
欧阳林微微一愣,迟疑道:“娘娘,没有真凭实据,妄自怀疑领兵大将的忠诚,是……不恰当的。”
“别跟本宫装糊涂了!”程雯冷笑道:“你,以及所有忠于帝君的人,谁不在暗中时刻担心着,李江遥和他的镇疆军会起兵造反?甚至包陛下他自己,难道不是一想到此事,就感觉寝食难安吗?”
“欧阳林,对圣唐而言,再忠心的大将都是不可信的。功臣也好,皇族也罢,这世上有且只有一种将军,可以让人完全放心。”
闻听此言,欧阳林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哪种将军?”
程雯淡淡的回答:“主动交出兵权的将军。”
主动交出兵权,就意味着彻底放弃了抗衡朝廷的能力,意味着永远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帝君脚下。
这样的将军,是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当然能让人放心。
欧阳林深吸了一口气,反驳道:“皇后娘娘,镇疆军是公认的精锐军团,李江遥更是无双名将,他们对于平定江南叛乱还是很有用的,帝君此时……”
程雯不屑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就是算不清账!有时候还不如本宫一个女人看得通透。没有李江遥和镇疆军又能如何?江南叛军就无法平定了?笑话!为了杀一头野猪,去壮大一头老虎,这叫什么?这叫养虎为患!”
“等到李江遥把伪晋王干掉了,手握利剑、放眼四顾,天下间再无敌手,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将会是谁?欧阳大人,你想过吗?”
面对皇后这番咄咄逼人的质问,欧阳林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感觉。
平心而论,程雯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手握重兵的李江遥会把谁当做下一个敌人,谁又能说的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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