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月色下读的那本《春秋左传》上面都落灰了,这是关麟对他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恰恰这个改变中就包括一条。
关羽记住了云旗说过的一句话,也可以称之为读《孙子兵法》的感悟——“风浪越大,鱼越贵!”
而此前的伏虎山一战,斩文聘、牛金,射杀满宠、吕常…歼敌过万。
这些也应证了这句话。
——风浪再大点儿,鱼就要比金子还贵了。
如今…
关羽自然也会下意识的往这边想。
江夏的确唾手可得,可攻下江夏北境,最多可以开辟第二战场,威胁到曹魏的经济中心、屯粮重地——南阳。
可…若是攻下襄樊,那就不是威胁曹魏经济中心那么简单了。
关平的一句话说的好,天下十三州,曹操占据九州半,只有天子被大兄掌握在手中,才能有与那曹贼一争天下的资本。
这也是隆中对的初衷与核心要素。
说到底,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以此赢得的现如今的局面。
要战胜他,势必要走的依旧是这一条路。
——奉天子以讨逆贼!
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此…』
想到这儿,关羽微微沉吟。
——『江夏对应的是南阳,是粮草;襄樊对应的是许都,是天子,哪个风浪大,哪个鱼贵,这根本就不用选!』
心念于此,关羽朗声道:“——我意已决,关家军全力攻襄樊!”
关羽做出了最终的表态…
只是,这个表态让关银屏与关索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关银屏觉得…太冒险了。
关索则是几次张口,却…却又几次把想说的话悉数给咽了回去。
“维之有话要说么?”关羽看到了关索古怪的表情。
而因为关索平素里与关麟走的最近,关羽也算是另一种“爱屋及乌”,刻意的问了关索一句。
关索却是抿抿嘴,有些不敢说。
谁曾想,关羽一声厉呵:“有话就说,关某的儿子,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我是听四哥说过几个故事。”关索终于开口,“四哥说,楚霸王项羽以为贵族出身,英雄盖世,拥有雄兵百万,何曾把亭长出身的高祖放在眼里?但高祖善用张良、韩信、萧何等人,由弱转强…终于打出了那场垓下之战,而在此战之前,项羽何曾想到过,他会被源源不断的敌人包围、追杀?又何曾想到过…他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说起来…
关索总是缠着四哥关麟给他讲故事。
当然,关索的目的是不纯粹的。
他是琢磨着多听一些故事,这样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显摆卖弄一番,自然就会让女孩儿觉得他十分的博学,也更容易得手。
这招便是作用于鲍家庄的“鲍三姑娘”身上,屡试不爽。
可…如今。
当他听到父亲要打襄樊时。
关索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四哥讲给他的垓下之战。
关索曾问四哥关麟。
“垓下之战,项羽为什么会输给高祖?”
关麟让关索自己回答。
关索说的是高祖背后捅刀子,双方都约好了互相退兵,结果项羽的兵退了,高祖刘邦却从背后捅刀子,打了楚霸王一个措手不及。
而关麟告诉他,没有这么简单。
同样是背后捅刀子,可刘邦捅的与其他人捅的便是截然不同。
刘邦之所以敢背后捅刀子阴了项羽一把。
是因为那时候的项羽已经变成了孤家寡人。
天下的诸侯都已经归降了刘邦。
韩信打下了魏、赵、齐、燕,马上就能掏了项羽的老窝彭城;
英布,刘贾,卢绾在南方活动,切断了项羽的后路;
还有游击将军彭越,在敌后战场到处晃荡,抢了项羽不少的粮食。
这时候,合围之势已经完成,只需要一个最不要脸的人,在最合适的时机发起总攻。
反倒是项羽所分封的十八路诸侯,要么投降,要么战死,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
他只能带着手下的十万人马,夺命狂奔。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下,项羽就是再牛,他也不可能会赢。
此刻的关索将关麟讲述给他的这些,娓娓讲述给父亲关羽。
“父帅…难道不觉得,父帅如今的局面…正如那垓下之战时的项羽么?孩儿不担心父亲夺不下襄樊,担心的恰恰是夺下来之后呢?东吴还会是我们的盟友么?东吴会不会像高祖那样背后捅刀子呢?父亲对这些可有准备?”
“父帅就是再厉害,可大伯与诸葛军师千里迢迢也驰援不过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襄樊的曹军,还要防范东吴的背后捅刀子?父帅能顶得住么?”
其实,关麟给关索讲过太多遍垓下之盟的故事了。
乃至于,关索都已经倒背如流。
而关麟讲这么多次,很大程度上…是他觉得历史上老爹关羽的大意失荆州,与项羽垓下之盟时陷入的被动如出一辙。
都是四面楚歌,都是众叛亲离…
项羽失去了十八路诸侯的帮助成为孤家寡人;
关羽又何曾有糜芳、傅士仁、刘封、孟达提供的一丁点儿帮助呢?
但凡有一丁点,也不至于败走麦城,武圣归天了。
其实,关索说的极有道理。
只不过,这一番话却触碰到了关羽那根敏感的神经。
——『又一个关云旗?又一个口无遮拦的逆子么?』
在关羽看来,一个百无禁忌的“逆子”关麟,就够他关羽吃上一壶了,如今又多了个关维之…这是要气死他关羽啊!
当即…
关羽冷冷的道:“蛊惑军心,自己出去领三十军棍!”
啊…
关索一怔,连忙道:“父亲…父亲不可一意孤行啊!”
关羽的语气冷然:“我关家军大盛之势,取襄樊易如反掌,怎会如那楚霸王被人追的惶惶如丧家之犬!你再胡言,军法处置!”
“我是了解四哥的,若是他在,一定会阻止父亲,一定会说…会说…”关索也上头了,“他一定会说,当年曹操在赤壁战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时,也…也一定如父亲今时今刻这般骄傲,这般膨胀!”
“——四十军棍!”关羽的语气更添冰冷。“关某从不觉得那楚霸王厉害!”
“四哥还说…”关索像是不把话说完就不罢休,再多军棍也要说完,“四哥说,凡是要看对手是谁,能赢项羽的或许会有很多人,可能赢曹操的又有几人呢?怕是连高祖刘邦也不是那曹操的对手啊!”
“——五十军棍!”关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父亲!求父亲饶过五弟。”关平、关兴、关银屏齐声劝道。
“每人十军棍。”关羽愤愤然的开口,旋即就往帐门处走去,待得掀开帘子,他脚步顿了一下。
终于,还是因为某个原因,有所松口。
至于这个原因嘛…
不是别的,正是云旗!
——“大战在即,尔等军棍悉数暂压下来,待得攻下襄樊后,再去算账!”
言及此处,关羽厉声吩咐。
“——传我军令,休整一日,后日一早三更造饭,五更天时,强攻襄阳城!”
…
这边厢,关羽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那边厢。
襄阳城中,一处密室内。
夜已深,如今襄阳城最后的主心骨“赵俨”被一封“特殊的信”引到了一个神秘之所。
这是一处密室。
赵俨走近…却看到了其中之人穿着斗篷、带着风帽…身体十分结实,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
“阁下怎会有曹丞相的书信?”
“征讨汉中前,丞相就把信交给我了。”
一道低沉且厚重的声音徐徐传出,很明显,是山西口音。
而随着这个声音的传出
风帽男人徐徐转过身,他取下了斗篷与风帽,露出了那神秘的面颊。
也就是这一刹那间…
赵俨的一双瞳孔一瞬间瞪大,像是惊诧连连。
可偏偏这份惊诧下,两个字呼之欲出。
——『稳了!』
赵俨连忙问:“怎么…是你?”
来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且厚重,“襄樊如此战略要地,曹丞相岂会没有预备的方案?”
“呵呵,云长孤傲,现在就等他自投罗网吧!”
同样的这么一句话。
如果是别人的声音,绝不会让人这般心安。
可如果是他,是眼前的这位。
那…赵俨简直能把一百个“放心”悉数塞进肚子里!
——稳了!
——襄樊,真的稳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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