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上。
周浪陪着朱棣往回走,边走边说:“朱先生,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蒋县令哪根筋抽错了,突然要见先生。”
“没事。”朱棣笑着摇头,询问:“蒋县令全名叫什么?”
他还不知道,这位蒋县令叫什么。
“蒋进忠。”
“名字不错。”想到蒋县令肉丸子般胖胖五短身材,大红酒糟鼻,配这么个名字,朱棣忍不住唇角抽抽。
当然,他只是觉蒋进忠形象略微有些滑稽。
并不会以貌取人。
于是又询问:“给我说说这位蒋县令的为人吧?”
这可把周浪难住了,苦笑道:“朱先生,以前我就是个普通包片衙役,接触蒋县令的机会也不多。”
“只是知道,这位县尊特别官迷。”
“来江宁县后,经常为了向朝廷,向上官表现,做些比较滑稽的事。”
“两年前,各地不是纷纷出祥瑞嘛?”
朱棣点点头。
记忆中,是有这么一段特殊时期。
其实所谓祥瑞,说白了,就是拍老头子马屁。
“咱们这位蒋县令刚刚赴任江宁县,也想搞个祥瑞出来,搞什么呢?”
“咱们这位县尊思来想去,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特别大的神龟,大概有两個磨盘那么大吧。”
周浪忍着笑,用双手比划着乌龟大小。
“然后就派人,拴了一根绳子,趁夜色扔到秦淮河里。”
“为了让祥瑞现世轰动一些,蒋县令在秦淮河办了一场诗书盛会,邀请了很多读书人,童生、秀才、举人来了一大堆。”
“朱先生猜,发生了什么?”
朱棣摇了摇头。
周浪脸都变红了,努力忍笑道:“当天诗会气氛正热闹时,蒋县令命人在岸边,悄悄拽着绳子,把神龟从水里拽出……”
噗!
周浪忍不住笑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可……可神龟被拽出来……后,发现已经死了!被河里的鱼,给啃得面目全非!”
“当时,蒋县令那个脸,黑的……哈哈……”
朱棣忍俊不禁,很怀疑,这是只海龟!
淡水龟,很难长这么大。/
而且,若是淡水龟,这么庞大的体型,秦淮河根本没有天敌。
不可能被鱼啃食。
“最好笑的是,此事被金陵府上官听闻。”
“据说,金陵府的上官,派人下来训斥蒋县令,给皇帝送只王八当祥瑞,想干嘛!”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朱棣唇角狠狠抽抽,打断了周浪的话。
幸亏这事儿被金陵府压下了。
真传到老头子耳中。
这位胖县令,两年前,脑袋就搬家了。
同时,金陵官场,也得被牵连一大批人。
这等荒诞离奇的闹剧,古往今来,在官场上太常见了。
旁观者,看闹剧中的人,仿佛看傻子。
甚至很不解,这种能当官的,按理说都是精英,怎么会做出这种荒诞蠢事?
其实很简单。
这些人,渴望政绩,急于要政绩,急于表现自己,讨好上面。
同时,又脱离实际,对所做的事,一知半解,甚至一点都不了解。
这种情况,不闹笑话才怪!
这位蒋县令就是最好的例子。
两年前,刚刚赴任江宁县的蒋进忠,肯定只是从书上,读过类似龟虽寿这样的壮美文章。
认为龟寓意着长寿,代表着漫长悠久的时间。
肯定不知,龟在民间,还被称为王八!
但凡知道这层歧义。
蒋进忠就肯定不会,对出身泥腿子的老头子,搞献龟这等荒诞闹剧!
这位胖县令,一定出身不错,锦衣玉食,基本不接触民间。
为官前,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书呆子!
……
等他们靠近棚子时。
就见,土桥村窝棚,四周的席子已经被卷起。
一个胖子,浑身衣服湿透,像一座肉山坐在大通铺的竹板上。
几名衙役,在旁边不停的给胖子扇着扇子。
“大人,朱先生来了。”周浪站在门口,汇报道。
蒋县令擦着汗,招手,“让朱四郎进来。”
朱棣走了进去。
“你们都下去。”
打发走众人后,蒋进忠猛地起身。
竹板吱呀作响中,跪在大通铺上,纳头就拜:“拜见燕王殿下!”
眼中异色一闪而逝,朱棣就恢复平静,立刻闪避到一旁。
似笑非笑看着……
蒋进忠定是有所怀疑。
但不确定。
所以跪拜也很讲究,跪了,但不下地,在大通铺上。
这就是在试探。
好一会儿,蒋进忠没等到回应,悄悄抬头,就见朱棣远远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着。
“蒋县令是把我,当做被贬的燕王朱棣了吧?”朱棣泰若自然笑道:“虽然此刻燕王已是庶民,但毕竟流着皇家血,可不是草民能高攀的。”
“县令莫害人害己。”
蒋进忠仔细打量着朱棣。
唇角含笑,眼中透露着读书人的智慧,镇定自若。
倒真的很像,周浪口中,隐于乡野的智者。
毫无一点皇族贵气。
朱棣若知晓,蒋进忠心中所想,一定会笑骂一句:贵气个屁!再贵的人,当半年农民,又在河堤上,风吹日晒,干十几天徭役,那点贵气,也早磨没了。
所谓贵气,很容易消散。
只有知识,刻在脑子里,赋予人的涵养底蕴,才很难被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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