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墨宝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钱先礼转过头,见自家孙儿闷闷不乐,笑问道:“心里可是怨阿爷?”
“孙儿不敢,阿爷这么做,自然有阿爷的道理。”
钱元奇答道,只是语气中显然还夹杂了一丝不服气。
这很正常,入仕为官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终极信仰。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气。”
钱先礼语气愧疚道:“阿爷知晓你想当官,但为了钱家,也只能委屈伱了。”
钱元奇疑惑道:“这两者有甚关系?”
“你当官家先前那声可惜,是因错失你这个人才么?”
钱先礼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有三个儿子,皆不成器,孙子辈中,也唯有钱元奇相对出挑。
可那也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相比起那些青年才俊,钱元奇差的不是一丁半点,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也看不透。
听自家阿爷这么说,钱元奇不由正色道:“还请阿爷明示。”
钱先礼心头稍稍有了些慰藉,自家这孙儿,到底还是有些优点的。
“此次捐了族中全部田产,并且分文不收,给足了官家脸面,官家无论如何,都得投桃报李。赏你官儿,便算是还了人情,可若不接,那这个人情陛下就得一直欠着。”
钱先礼看着桌上的墨宝,喃喃自语道:“陛下赐下的这四个字,乃是我钱家的护身符,从今往后,只要安分守己,灾祸就落不到我钱家头上。如此,我临到死时也能安心闭眼了。”
“原来如此。”
钱元奇恍然大悟。
钱先礼叮嘱道:“显赫一时,不代表能显赫一世,三代而衰的门庭比比皆是。元奇你记住,往后钱家子弟,不得入仕为官。”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钱家不需要后人光大门楣,只需安安稳稳,守住家业即可。
见阿爷语气郑重,钱元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阿爷宽心,元奇定然铭记于心。”
“好孩子,阿爷没多少日子了,你父亲性子惫懒,志大才疏,往后钱家就靠你了。”
钱先礼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满脸慈爱。
钱元奇眼眶微红,面露孺慕:“阿爷身子骨好着呢,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钱先礼摇头失笑:“傻孩子,生老病死乃天道轮回。阿爷不怕死,只是有些遗憾,盛世要来了,只可惜我看不到喽。”
自开元盛世至今,已有四百余年。
这四百年间,天下战乱不断,哪怕赵宋一统天下,却也弊病颇多,暴乱频频,一眼便能望到头。
今日得见官家,让钱先礼觉得,下一个盛世,即将到来。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钱先礼遥遥看着天边夕阳,口中喃喃念着杜甫的诗。
盛世啊,该是何等光景?
无法一睹盛世美景,这辈子终归是有些许遗憾。
……
……
是夜。
遇仙楼虽比不上樊楼有名,可也是东京城里七十二家正店之一。
几经转手,如今的遇仙楼,被一名山东的豪商以高价扑买到手。
夜幕下,遇仙楼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三楼雅间之中,赵佶与赵楷这对父子刚刚用完饭,此刻正品茗闲聊。
这段时日,赵佶的字画愈发不好卖了。
由原先的一字二百贯,到如今,一幅三尺画作,也才能卖百来贯。
之所以跌价如此之快,实在是这厮太过高产。
几千贯,一夜就折腾没了。
没钱了,就继续卖墨宝。
物以稀为贵,市面上数量一多,价格自然也就低了。
收入少了,连带着赵佶的消费也一降再降,下榻之处,从樊楼变成了遇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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