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这个时候,其实完全都是懵的。
用他自己的诗词来说,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作为一个纯粹的文人国主,正在发生的这场战争让他感觉竟然如此的陌生,事实上早就对那林仁肇等人无比的埋怨了。
都怪他们那些主战派!
我本来好好过我的日子,好好当我的国主,跟宋国父慈子孝的,你招惹他们干啥啊。
让宋国先去跟后蜀,跟南汉,跟契丹打啊,如此,我好歹可以继续当这个国主。
事实上朝中大部分的文臣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大家又不是傻子,不复淮南,仅靠长江是根本挡不住宋军的,而且年年上贡,年年贿宋,则南唐力愈亏,北宋力愈强,人家宋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你,早晚是要将你吞掉的,到时候可能连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但,那又如何呢?
真要打仗,且不说要花多少钱,一定会比给宋国上贡来得多,关键是打不赢啊,除非他能励精图治,整顿军事,重用那些有能耐的武人。
可如此一来这天下还能是他的了么?
唐末五代,天下早就礼乐崩坏了,兵强马壮者做天子是天下人的共识,不只是中原的特色,即使是柴荣那般雄才大略都碰上过军头临阵倒戈的情况,他李煜,一介文弱书生,几乎不可能控制得了军队。
一旦他真的给军队解绑,重用林仁肇这种主战派,恐怕到时候有人黄袍加身将是大概率的事,甚至极有可能就是这個素来表现得极其忠贞的林仁肇。
赵匡胤给天下人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啊。
那这样的话,就算这宋国挡住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予友邦,不予家奴,古今中外,哪个国家都是一样一样的,谁也休想例外。
相反,只要表现得恭敬一些,多给宋国一些岁币,至少宋朝不会先打自己,怎么着他李煜也能多当这十几年的国主,满朝文臣可以多当十几年的大臣,甚至到时候摇身一变去宋国上班,说不准还能给加薪呢。
那还打什么仗,是不是有病?
所以大家都是很不待见林仁肇这批主战派的,他们实在是太讨厌了。
简直就是国贼!
赵光美的条件一出,南唐这边的朝廷鸦雀无声,人家直接从大义上表明,这事儿不定性接下来啥都没法谈了。
以至于很快就有人表示,这事儿确实是林仁肇的错,他确实是反贼,夷三族理所应当,请求李煜杀其全族以救天下。
至于那些兵卒的家属,也要杀掉,因为兵卒都是不忠的,咱们若是把他们的家属送过去,这些兵卒肯定摇身一变就成了宋军了。
事实上林仁肇北侵的这个事儿李煜事先虽然知道,但他真的是全程被动,整个过程完全是江南地主们脱离了他的控制自发组织起来的,再加上林仁肇又求战心切,等他弄明白来龙去脉的时候已经被这帮人架上去下不来了。
再加上赵光美抽空扬州兵力,刘光义起兵造反,这烟雾弹放得确实是好,看上去好像也确实是千载难逢之机,这才默认了林仁肇搞的这些事。
确实不是朝廷本意啊!
所以这些反贼确实是该杀,本来就该杀,咱都不是为了谈判而杀,秦王殿下就是不提这个,咱们也得杀。
李煜却是不禁有些纠结,下不去这个手,总觉得这事儿吧,实在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即使是以文官的无耻程度,好多人都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良心太痛,接受不了。
作为人,我们还是不能够,至少不应该不要良心的。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就算是输了,那也不是人家作战不努力啊,咱们这些在后方坐享其成的文人却要杀人家家属,太说不过去了。
以至于他们根本下定不了决心。
然后,赵光美就出兵包围了金陵城。
然后,轰~,咣~,轰轰轰~,就是一顿乱炸。
李煜都吓傻了,惊呼:“啊这,这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的响,声音如此之大?我感觉,感觉,整个金陵城都在晃动啊。”
“这应该就是宋军的新式武器了,据说是用火药为原料做的,涂州……就是被此物所攻破。”
“啊这……宋军本就强悍,现在又有了此物,如何还能够抵挡?这还如何抵挡?”
说着,李煜慌了神似的跌坐在城头上。
事实上,这些炸药基本已经是赵光美手上的全部库存了,依着现在这种老式火药的纯度,说是黑火药都不够格,想直接用炸药包炸开城墙真的很难。
这就是纯在吓唬人。
可这些细则李煜哪里知道,南唐的这些文臣又哪里知道呢?
却见一雄壮大汉,打马于城前,道:“李煜听着,我家殿下说他耐心有限,最后给你两日时间,两日之后你若还是不肯派人和谈,吾等便炸开这金陵城墙,亲自请您饮酒闲聊,哼!”
说罢,扬长而去,而宋军,也徐徐退去了……一里而已。
“国主!不能再犹豫了,林仁肇阴谋反叛,当夷三族啊!”
“是啊国主,还有那些跟随他的将士,他们都是反贼,其家属若是不杀,何以正法度?”
“是啊是啊,该杀啊国主,该杀啊。”
城头上,无数原本还矜持,不肯在此事上说话的臣子们纷纷上前,义愤填膺的请求李煜下令杀人,好像那林仁肇和他的那些个亲兵,其家人们都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
良心?
不就是二两肉么,捂着点得了呗。
“这……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可我这心,不忍啊,不忍啊,我再考虑考虑,让我再考虑考虑。”
一众文官你看我,我看伱,其实却是已经明白了李煜的意思。
国主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啊。
然后当天,李煜借口身体不适,在卧房躺了一下午,睁开眼睛出门的时候,内侍就告诉他,林仁肇的家人已经都杀了,三族中许多都已经逃了,在抓,事儿是文官集团默契的办的,锅则甩到了宰相韩熙载身上背。
李煜闻言,痛心疾首,痛彻心扉。
然后顺水推舟,把人头给赵光美送去了。
赵光美则是转手就送去了楚州,那林仁肇现在还带着兵马在冯家堡抵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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