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令尊这王位恐怕并非继承而来的?”
“不错!”金仁问对于此事也不讳言:“家父不过是王室疏宗,本来是无权继承大位的,但真德女王死后无子,王室近枝断绝,家父才得以登临大位的!”
“若是如此那便不奇怪了!”
“不奇怪?”金仁问被王文佐自信满满的样子引出了好奇心:“为何这么说?先父如何登基与他选我兄长继承大位有何关系?”
“殿下,令尊以旁支继承大统,肯定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在自己的后代身上,所以——”
金仁问抬起右手,制止王文佐继续说下去,他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像金春秋这样通过旁支入继的国王肯定会千方百计的确保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在自己的后代身上,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王位传给嫡长子,因为这样才能避免王室内部的冲突。换句话说,金春秋的选择并非出于个人的偏爱,而是对法统的尊崇,而如果将来金法秀真的无法保住王位,金仁问能够取而代之也是金春秋可以接受的,至少比落于外人手中强。长久以来隐藏于他内心深处的那个死结就这么解开了,顿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王校尉,我记得旁人都叫你三郎是吧?今后我便这么称呼你,你也可以称我为仁寿!”
“这个——”王文佐愣住了,仁寿是金仁问的字,依照当时的风俗,只有地位比他更高,或者与其十分亲密的人才可以字相称,考虑到双方的身份上的悬殊差距,金仁问的招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三郎,人生于世间,便好似枝头之花:落于王孙贵宅,便是我,落于寻常人家,便是你,落于田埂粪坑便是黔首奴隶,出生于何地,是由不得自己的。像你这样的好男儿,若是一直这么蹉跎下去,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那属下就斗胆僭越了!”
朝鲜半岛冬天的雨下不长,抵达渡河点的第二天中午左右,雨就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西北方向吹来的风,吹在身上就好像一阵阵冷箭一般,透骨的冷。王文佐站在高岗上,俯瞰着身着麻衣的新罗人正在水面上忙碌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主人,要不要我去把那件水獭皮披风给您拿来!”一边说话的是桑丘,他把自己的裹的严严实实,就好像个毛茸茸的皮球。
“嗯,去拿来吧!”王文佐不敢逞强,拜昨天那场冷雨所赐,他鼻子还有点不通,这年头可没有抗生素,感冒稍不注意就变成肺炎,死人也不奇怪。
正当王文佐等待自己的水獭皮披风,他看到一群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金仁问正在其中,与平日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人群的中心,而是处于一个比较边缘的位置,人群的核心是一个身着黑甲的汉子。王文佐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衣,迎了上去。
“原来是上国将军,昨天冒雨行军,辛苦了!”金庾信道,
“不敢!”王文佐赶忙躬身行礼,金庾信点了点头,便继续向高岗上走去,不时与一旁的金惠成低语几句,身着黑甲得他与昨天在帐篷时判若两人,王文佐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新罗人态度的微妙变化,先前在金仁问手下时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金庾信来了后,则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敬畏,同样的一群人,却是两支军队,数十年来累积的功勋威望,着实可敬可畏。
“诸位!”金庾信站在高岗的边缘,观察了一会周边的地形,转过身来:“此番唐人攻平壤不下,你们有什么看法?”
新罗的将领们交换了一会眼色,却无人说话,目光都聚集到了金仁问与王文佐的身上,金庾信笑了笑:“你们不要有太多顾虑,既然上了战场,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同舟共济,才有活路。这个道理我想这里每个人都明白!”
王文佐感觉到身上的大部分目光移开了,他暗自松了口气,被人提防的感觉真不好受。新罗人开始一个个发言,他只能听个大概,主要的意思就是这次失败会让大唐的征服计划无限期推迟,所以今后新罗人只能靠自己了。王文佐注意到金仁问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观众。
“我今年已经六十七了!”金庾信取下自己的头盔,露出近乎全白的头发:“如今我的头发已经都白了,牙齿也只剩下不到一半,如果白天骑马,那么夜里躺在床上就会浑身上下疼痛,根本睡不着,再好吃的东西、美酒我也品不出滋味,再漂亮的女人我也提不起兴致。
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当年与我一起在花郎队的兄弟们也都已经去世,还活在世上的只有我一人,他们在地下等着我,我之所以还忍受着这些痛苦,就是为了能够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能够告诉他们:仇敌都已经覆灭,国家强盛,百姓安康!这就是老儿我最后一点夙愿,希望诸君能够让我能够如愿!”说到这里,金庾信向众将深深的鞠了一躬。
桌子上杯盘狼藉,王文佐等三人围坐在桌旁,王文佐将先前高岗上金庾信的举动讲述了一遍。
“这些新罗人就和疯了一样,我估计高句丽人遇上肯定要倒大霉了!”贺拔庸咂舌道。
“是呀,将士有求死之心,无生之愿,这种军队谁遇上都要绕着走!”崔弘度叹了口气:“三郎,这金庾信果真不愧为柱国大臣,来不来就是不一样呀!”
王文佐点了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金仁问有大唐天子这么牛逼的靠山,还是如此的低调,换了自己只要金庾信活着一天,一天就不敢对王位有觊觎之心。
“三郎!”崔弘度看了王文佐一眼,小心说:“我听说现在的新罗王便是这金庾信的女婿,这么看来那金仁问恐怕是斗不过他的——”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对王文佐这些时日与金仁问过从甚密颇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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