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看到一人冲上甲板,只见其只穿了一件两档铠,没戴头盔,手持两支短戟,如龙卷风一般冲入敌群中,左劈右砍,切菜似地掀倒对手。四周的倭人又是刀砍又是用鱼叉刺,可他双戟舞动如风,根本近不得身,不一会儿就杀了七八人,尸体围绕着他倒了一地,其余的倭人见状纷纷跳上船舷,向自家船上逃去,这人竟然也跳入倭人的划子中,又杀了数人,夺了两条划子方才做罢!
“这也是你的弟子?”王文佐问道。
“不错,是属下的三弟子,名叫李波,善使双戟!”
“快叫他上来!”王文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倭人赶走便是了,何必这么拼命,若是掉入水中怎么办?”
“是,是!”曹文宗拿了根粗索,跳上船舷,用力一甩便将粗索甩到李波所在的那条倭船上,那李波抓住粗索,曹文宗用力一扯,便将其连人带索扯了回来,师徒二人配合默契,三下两下便上得船。
“弘度,弘度,你现在感觉如何?”王文佐看着躺在床上的崔弘度,右肩上的箭矢已经被医生取出来了,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疲倦的很。
“倒是还好!”崔弘度露出一丝苦笑:“一时大意,竟然着了贼人的道,让你见笑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我现在是大唐使节,又不是上战场,谁会全神戒备?再说方才你我站在一起,贼人不是射你便是射我,所以你这一箭是替我挨的!”王文佐拍了拍崔弘度的手背:“你小心安养便是,方才我问过医生了,贼人的弓软,方才那一箭入肉不深,只是流了点血,筋骨无碍!”
听了王文佐的安慰,崔弘度的脸色好看了点:“三郎,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有些蹊跷,这里距离倭人国都也就两三日水路,河上船舶往来甚多,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水贼来?还敢围攻我们这样的大船,其中恐怕有蹊跷!”
“有没有蹊跷这都是倭人操心的事情了!”王文佐冷笑道:“我已经下令调转船头回难波津了!”
“回难波津?”
“对,我已经传信给倭人,给他十日时间追查,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不对,给大唐一个交待,若是十日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回复,我立刻调转船头回百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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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京,川原宫。
“什么?唐人的使节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去了?”中大兄皇子从几案后面站起身来,他的脸和窗外的天色一样多云沉重:“出了什么事情?”
“唐人使节船途中遭遇水贼的袭击,副使肩膀中了一箭,还好没有大碍!”中臣镰足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沉稳:“唐人使节说给我们十天时间追查幕后主使者,如果十天没有结果,他就回百济去,把这次的事情上奏天子!”….“万万不可!”中大兄皇子从几案后走了出来,快速的在屋内踱步:“绝对不能让唐人使节回去,来人,立刻准备一份礼物,我亲自去难波津看望唐人副使,你抓紧追查,十天内一定要拿出一个结果来!”
“遵命!”中臣镰足对中大兄皇子的激烈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唐人使节发出去的其实就是最后通牒:如果不能交出幕后主使者,那这次袭击就被理解为一次军事挑衅,那外交谈判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取而代之的多半是军事行动了。
“且慢!”中大兄皇子叫住了中臣镰足:“中臣卿,你觉得这次袭击会不会是唐人演的一出戏?”
“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演戏的话,谁陪唐人演的呢?说白了,无论是大海人还是琦玉,甚至其他国内豪族,与唐人撕破脸打仗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呀!”
中大兄皇子点了点头,正如中臣镰足所说的,大海人、琦玉以及其他倭国豪族,他们与中大兄皇子明争暗斗的目的要么是为了争取皇位,要么是为了争取自身的利益,而与唐这样的庞然大物长期军事对峙甚至直接爆发战争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借唐人之力消除异己他们可能会做,但袭击唐人使节打全面战争就不太可能了。
“既然不会是唐人演戏,那就应该是一场意外了?”中大兄皇子叹道:“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等事情来!”
“其实细想倒也不奇怪!”中臣镰足道:“大和川原本就是各国输送贡赋到都城的最大渠道,袭击抢劫贡船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唯一意外的是这次撞上了唐人的使船,按说恶党们应该不会选择唐人的船只的,毕竟唐人的使船那么大,看上去就不好惹!”
“平时也就罢了,这次就不一样了!”中大兄皇子道:“中臣卿,时间紧迫,清剿恶党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置了!”
“遵命!”
“另外,你发一封信给扶余丰璋,让他调一千百济人到近江来!”
“一千百济人去近江?”中臣镰足闻言一愣:“殿下,眼下唐人使节要我们交出扶余丰璋,为何还要将他的人调到近江?多生枝节?”
“无他,总要为最坏的情况留个后手吧!”中大兄皇子神色阴暗,仿佛他身后那座已经生了不少铜锈的菩萨像。
与绝大多数读者想象的不一样的是,大多数古代国家对治下领土和人民的控制是非常松散的,控制区域一般是点乃至线,而不是面,即便是在距离都城只有十几公里,乃至几十公里的腹心区域,出现大股盗匪、叛乱者也一点也不奇怪,日本也不例外。从难波津通往奈良盆地的大和川是各地输送贡赋的咽喉要道,两岸自然滋生了不少依靠这些贡船生活的人群,其中最为大胆的就是抢劫贡船的人群,大和王国的统治者们称其为恶党。….——————————————————————————
天照神宫。
“主人!”密探压低声音:“川原宫那边正在征集士兵,中臣家的屋邸也有许多持弓之人聚集!”
“葛城要动武?”琦玉皇女站起身来:“这个混蛋,又有故技重施了!传令下去,征集领地壮士,两天内聚集神宫来!”
“遵命!”
就好像笼中被受惊的母豹,琦玉皇女不安的来回疾走,她很清楚中大兄皇子的实力,与后世那些只会写各种旨意,遇到真刀真枪就只会躲在帘幕后瑟瑟发抖的天皇、上皇、法皇不同的是,此时的日本皇室们血管中的血还没有污浊,他们之间的斗争直接而又残酷,无论是皇子还是部落大人们都是下马能书文,上马能杀敌的勇士。中大兄皇子便是其中的翘楚,从乙巳之变消灭强大的苏我氏以来,死于他手下的皇族、豪族首领们多如牛毛,难道这次轮到我了?
“来人,拿纸笔来!”
琦玉皇女让人取来纸笔,飞速的写下文书,然后招来一名心腹:“你立刻坐上最快的船,把这封信送到唐人使者那儿,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唐人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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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波津。
在一个北风飕飕的寒冷清晨,王文佐站在馆舍的露台,看着不远处正在上岸的倭人,飘扬的旗帜上有倭人皇室的徽章,最先上岸的是卫队,兵士的枪尖在苍白的阳光中眨着眼睛。有个军官走在队伍前方,身后的鼓手敲着胸前的木鼓,“咚,咚,咚”,鼓声沉闷而又浑厚,就好像敲在每个人的胸口。
“这次来的是个大人物!”崔弘度低声道,他的右肩被白布包裹的紧紧,隆起来一大块,看上去有些滑稽。
“是倭人的王室,要么是大海人,要么就是中大兄皇子本人!”
“中大兄皇子?他亲自来?”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走下露台,大声道:“传令下去,列队!”
双方的会面简单而又直接,中大兄皇子见到王文佐的第一句话是:“贵使,您可以和我一同前往都城,这应该可以确保您的安全!”
“那袭击我的盗贼呢?”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中臣镰足了!他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中大兄皇子直视着王文佐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种魔力,使得王文佐倍感压力,有种想要避开的冲动,但王文佐强迫自己直视对方:“那我方的条件呢?”
“这些我们可以上船再谈!”中大兄皇子道:“路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不是吗?”
“也好!”王文佐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能够把谈判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这让王文佐有几分钦佩,又有几分警惕:“还是坐我的船吧!更大也更稳一点!”….在水手们的操纵下,船离开码头,升起船帆,捕捉住侧面吹来的风,开始沿着“之”字形逆流而上,中大兄皇子艳羡的看着巨大的船身无需一支木橹便能逆流航行,不由的叹道:“贵使,你们就是用这样的船在白江口打了胜仗的吧?”
“船起了一定的作用!”王文佐答道:“但归根结底,仗还是人打的!”
“那是自然!”中大兄皇子笑道:“毕竟船也要人来驾驭嘛!不过从百济回来的人告诉我,唐军的战船十分厉害,如果不是海战失败,形势原本对我们有利的!”
“是扶余丰璋这么说的吧?”王文佐笑了起来:“那不奇怪,那家伙就是个骗子,就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话,你们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中大兄皇子露出苦涩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如果我把他交给你,你会怎么处置他?”
“如果是我,就会砍掉他的头!”王文佐回答的直言不讳:“不过这件事轮不到我做主,估计天子会让他去洛阳或者长安,和他那些亲戚在一起!”
“洛阳或者长安?”中大兄皇子笑了起来:“听起来还真不错,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小人不小人我不知道!但把他交出来对你们,对大唐,甚至对他自己都不是坏事!”王文佐伸出右手指了指中大兄皇子的胸口:“除非你还想第二次出兵百济,否则这家伙对贵国就是个麻烦,绝无半点益处!”
“白江口之战后,鄙国绝无出兵百济的想法!”中大兄皇子沉声道:“至于扶余丰璋,他的妻子是吾国大将安培比罗夫的爱女。再说他是穷极来投,若是不予以庇佑,有失吾国的体面!”
“扶余丰璋可不止一个妻子,我们都知道他是怎么对待他另一个妻子的兄长的!”王文佐冷笑道:“这等无德之人只会惹来祸害,殿下您最好想清楚一点!”
中大兄皇子没有在意王文佐话语中明显的威胁,他笑了笑转向西面:“贵使你知道吗?我虽然未曾去过长安,但年轻时却也是个唐国迷,《汉书》、《左传》、《三国志》,都是看的放不下手的!也很想亲自去长安看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王文佐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对方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了长安来,只得顺着说了一句:“殿下若是愿意前来,吾国一定会好生招待!”
“可惜俗务缠身,没有这个福分了!不过我会多派些年轻人去贵国的,他们比我更适合学习!”中大兄皇子笑道:“我年轻时听去过长安的人说过,贵国长安有许多异国人,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亡国之人,逃到长安请求圣天子庇护,然后就在长安住了下来,时间一久就变成了长安人,这扶余丰璋也是个亡国之人,为何贵国却不允许鄙国也这么做呢?”
这家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呀!
王文佐心中暗想,口中却道:“殿下,存亡继续的确是天下正道,这等事我大唐做是仁义之举,但贵国去做只怕就有点不自量力了,自守尚且不及,却要行王道,祸及无日呀!”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中大兄皇子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吾国虽不及大唐,但土地截长补短亦有三千余里,户口百万,将士二十万,以山为城,以海为池,胜负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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